第九卷 奇麵館事件 第六章 沉睡的陷阱

1

將近晚十一時,六名受邀客於「對面之間」進行的「儀式」全部結束。之後,大家移步至配樓的沙龍室中,參加於此召開的小型宴會。館主影山逸史戴回原本的「祈願之面」現身會場。

按照鬼丸的吩咐,新月瞳子在此侍奉用餐。

問詢各人愛好從而準備飲品。咖啡,紅茶,果汁。好酒者雖有紅酒招待,無奈館主在場,客人們無法脫去假面,故而無論杯具酒盞均需另添吸管。

除了飲品之外,雖備有長宗我部所制的各類冷盤及小點心,種類卻有限。客人們依舊戴著假面,所以只能做一些易入口、易食用之物。

包含館主在內的七名男子戴有表情各異的「奇面」,圍坐在沙龍室最裡面的成套沙發旁,度過大抵寧靜的時間。

在鬼丸也來幫忙侍奉用餐之時,諸位客人的三言兩語不時傳入耳中。比如——

「外面的暴風雪依舊下個不停啊。這種時節經常會下這麼大的雪嗎?」

「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

「到底人在東京還是在札幌呀?我都快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了。」

「還真是冷啊。讓壁爐燒得更旺點兒吧……」

以上就是戴「懊惱之面」的建築師與館主的對話內容了。

「要是明天還是這種天氣,返程之路令人擔憂啊。」

「也許會為雪所困吧。」

「如果演變成如此情勢的話,那就在道路疏通前在此小住即可。彈盡糧絕之時,總不會還困在這裡吧,倒是不必擔心這個。」

「下周一我還要上班。」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呀。」

「偏偏今日是這種鬼天氣,我連想都沒有想到。」

「不合時節的『暴風雪山莊』嗎?」

在這對話之中最後插嘴發言的恐怕是戴「鬨笑之面」的小說家。此時,他正單手執杯,身靠位於房間中央一帶的粗壯立柱。那盛有紅酒的水晶杯中插有吸管。他與大家保持著一定距離,看起來像是在觀察著坐在沙發上的每一個人似的……

「那麼,諸位,夜漸漸深了。」

此時,幾近午夜零時。戴有「祈願之面」的館主站起身來,環視著客人們開口說道:

「我認為,今晚的時間過得非常有意義。我感謝在座的每一位。此後,我已再無所求。希望你們可以在返程前玩兒得盡興。」

說罷,主人以眼神示意候於房間一隅的瞳子。由於事前鬼丸交代過流程,於是瞳子迅速行動起來。

她走向貼牆放置的餐具架,取出架上的大號醒酒器。那醒酒器一如玄關門環般是假面造型的半透明水晶玻璃製品,其中盛放著深褐色的液體。

托盤中早已按人數準備好赤紅色利口杯。瞳子向每隻利口杯中注入一定酒液。那液體散發出某種類似芳香藥草般的獨特味道。瞳子將杯子旁附上新的吸管後,分送至在座的七人面前。

「按照慣例,讓我們在此乾杯吧。」

主人說罷,看向初次參加的小說家與原刑警。

「這是影山家自古以來喜歡飲用的秘制保健酒。據說它有祛病益壽的功效。為了祈願蒞臨至此的諸位的健康,乾杯。」

「鬨笑之面」與「憤怒之面」兩位客人窺向手中的酒杯,以含混之聲分別應道——

「是嗎?」

「這樣啊。」

奇麵館館主右手執杯,略略舉起,提議道:

「致『另一個我』——乾杯。」

眾客皆應和著「乾杯」,而後將吸管插入利口杯中。

哎呀,總覺得這還真是怪異的情景呀。

瞳子邊看著這七人的舉動,邊在心中默念道。她不由得要笑出聲來。為此驚慌之時,所幸有能面掩面,令人無法察覺自己隱忍笑意的表情。

「那麼——」一飲而盡後,主人將利口杯放回桌上,開口說道,「宴會至此,我該離席了。諸位也都很疲憊了吧。請你們好好休息。明日一早的安排等事宜,將由鬼丸相告……」

主人離開內室之後——

瞳子忽然留意到與餐具架並排擺放的書櫃內的某物。這次,她好不容易才忍住差點兒脫口而出的驚呼。

附有玻璃門的高大書櫃,上面若干層擺放的並非書籍,而是錄影帶。略一過目便知那些都是電影錄影帶,而且那些錄影帶似乎是帶有封套的正品。

太好了!這下子可就……

瞳子眼前一亮。但是,她那變化的表情再度隱藏在「小面」之下,依舊沒有為在場的眾人察覺出來。

2

影山逸史獨自立於「對面之間」牆壁上的裝飾鏡前。

他將那把日本刀抽出刀鞘,雙手緊握、中段持刀。鏡中映出相同姿勢的人影。他的臉上依舊戴有「祈願之面」,因此連他自己都無法得知面具之下的表情。

數次展臂揮刀。

他全神貫注於所執寶刀的刀鋒之上,每一揮都好似將腦內全部想法、感情驅趕掉一般——然而,即使看上去暫且煙消雲散,卻決計不會消減半分。在下次揮刀的空隙,它們便會不疾不徐地漸漸恢複原狀。一如那無論怎麼砍殺都會復活的可憎原始生物一般……

本日的……這一日的……

這一晚的聚會之上。

影山逸史捫心自問。

我與「另一個自己」已經相遇了嗎?

像這樣將他們招待至此,如方才那般逐一相對而談……這樣的聚會已經是第三回了——然而,這麼做真的有意義嗎?

有的。有意義。

影山逸史如此自問自答。

意義肯定是存在的。毫無疑問。

「另一個自己」一定會現身的。而且,他肯定會為迷失方向的我指點出一條吉徑。不,也許他即將現身、為我指點迷津吧。因此……

持續做了一會兒揮刀動作後,影山逸史走到書桌前,在扶手椅上坐下。

「哎呀呀……」

他邊低聲嘆著氣,邊伸手摸入睡袍口袋之中。

不久,影山逸史自右邊的口袋中摸出一把鑰匙。鑰匙的「頭部」刻有「祈」這個文字——這是「祈願之面」的鑰匙。

來到這幢宅邸、戴上這枚「主人之面」時,他定會將該假面上鎖。對於他而言,貫徹落實這種「隱匿自己表情」的行為,對穩定自己的心理狀態極其有用。不要說是會客之時,就算是獨處時也一樣。

他親自將鑰匙插入位於假面後部的鎖孔、開了鎖。方才的揮刀動作令他大汗淋漓,他想洗把臉。

即使開了鎖,影山逸史依舊戴著假面,將鑰匙放回右邊的口袋中。

這次,他順手摸進左邊的口袋中,拿出另外一把鑰匙來。是那把嵌有迷人寶石的「未來之面」的鑰匙。影山逸史將其托於掌心稍作欣賞,而後輕輕置於桌上。

「『未來之面』……呀。」

他特意喃喃念出聲來。

為已故的影山透一格外看重、有著「暗黑之面」之稱的它——他記得這是方才於這「對面之間」中,戴「鬨笑之面」的小說家親口講述的事實。二十五年前,於此地興建這幢宅邸時起……不對,是更加遙遠的過往。自從影山透一擁有那枚假面之時起,就已經被它的特殊性所深深吸引——影山逸史也如此確信。可是——

「未來之面」已經不在這裡了。

不知道它是丟了還是轉讓給了他人。

只留下『未來之面』附屬的這枚鑰匙而已……

自己對小說家這樣說過。然而,說出這些話的同時,自己也在那個時候突然自心中冒出一個小小的疑團來。那是……

「那是……唉,不行。」

影山逸史緩緩搖搖頭,自扶手椅上站起身來。

「思前想後也是無濟於事……呀。」

他並非沒有辦法解開疑團。只是……

總之,還是先洗把臉吧。反正,今夜也沒指望能睡個好覺。

他穿過「對面之間」最裡面的門,一直走到短廊上。除了被稱作「奇面之間」的寢室外,這間「內室」也配備了專用的盥洗室、洗手間與浴室。

進入盥洗室後,他才摘掉了「祈願之面」。透過盥洗台的鏡子,他看到了曝露在外的自己的面孔。

經過四十三年零七個月的時光,始終成為自身一部分的這張面孔如此冷淡、如此空虛……就連這樣的辭彙也不足以形容的那張真正的面具臉,就在眼前。

他沒有用熱水,以冷水洗臉後又戴上「祈願之面」,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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