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早晨,乾燥的空氣擦過喉嚨的聲音讓陽菜子醒了過來。乾咳了幾聲的她皺起眉頭——現在可不是感冒的時候。稍微掀起窗帘,只見外頭哪有黎明前的景象,根本還是太陽剛下山,濃重的黑暗橫亘。雖然心中有著不祥的預感,但她已經無路可退。走到洗臉台前,故意將寒徹骨的冷水往臉上拍,陽菜子打醒了自己惺忪的眼皮。
她之所以坐上第一班電車去上班,是為了將一整天的工作趕在上午結束前完成。在無人的辦公司內與電腦螢幕上的英文資料面面相覷時,突然「咚」地一聲,視野角落多出一罐咖啡。
「你還真有幹勁呢。現在手頭有那麼難辦的工作嗎?」
有人在耳畔輕聲說,她下意識地踩著地板就要起身。然而腰部不過稍微懸空而已,肩膀就被按住。「鎮定一下。」
森川勾起嘴角露出得逞的奸笑,並脫下大衣,掛在課長座位後方的掛衣架。
「……請不要隱藏自己的氣息,這種習慣很糟糕。」
「連這點程度都沒辦法察覺的話,往後成不了什麼氣候哦。」
「我已經不是忍者了。不需要接受那種鍛煉。」
「之前明明還對我下圈套。」
「請不要重提舊事好嗎。那次是例外中的例外。」
正因為清楚他只是在調侃,陽菜子也以輕鬆的語氣回答。然而無可否認的是,從不同的角度來看,這傢伙跟惣真一樣也是個麻煩不好應付的對手,不能放鬆警戒。畢竟,當初為了松葉事出手併購一事,在背地裡牽線奔走的不是別人,正是他森川。
森川雖然來自不同的忍者村,但卻是同業同類——拋棄故鄉的逃忍。雖說如此,森川並沒有放棄忍者這個身分。只是想將自己的能力貢獻在自己身上,不想歸屬於任何人。即使一樣是無主之身,如此表示的他與陽菜子存在著根本上的不同,也許倒不如說跟柳家比較相近。
「咦?森川前輩。你的頭髮濕了哦,在下雨嗎?」
「不,是粉雪。因為感覺不太妙,所以我才早點出門來公司。雖然電車不至於停駛,但我可不想待在擠成沙丁魚且熱氣蒸騰的空間里。」
「哇,真的。討厭……回家時不知道會怎樣?」
「你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早點來的嗎?…你在做什麼?現在才剛過七點哦?」
陽菜子緊挨窗戶看著輕飄飄飛舞的雪花,森川則是訝異地觀察她這副模樣。糟糕,自掘墳墓。陽菜子在心中吐出舌頭,輕輕地嘆氣。
「什麼做什麼啊,還不是森川前輩丟給我的工作,要重做那份契約書,你忘了嗎?」
「啊——Urban Energy要併購Samsung Gas那件案子。」
「沒錯。因為母公司換了,所以契約內容乃至於表格全都要重做。我可以明白森川前輩為了重談這筆生意也很辛苦,但請不要把我卷進去嘛。做英文資料要作很多時間耶。」
「哈哈,是這樣啊。抱歉、抱歉。」
剛開春,就突然聽說美國大型石油公司併購了一家開發頁岩氣的企業。經過長時間洽談,IME好不容易眼看就要跟該企業簽訂輸入頁岩氣的契約了,偏偏先發生這檔事,原本工作量就大的森川無暇對應,結果變成陽菜子接下這個案子。事實上,這份工作差不多完成了七成,但在作業上麻煩又費時這點並不假。
「最後會由法務部門進行確認,你不用太鑽牛角尖。」
「森川前輩不知道永田前輩有多愛嘮叨。之前就因為一個小小的拼字錯誤,被他一直嫌棄,念啊念的。」
「我知道。他跟我同梯進來的。」
「……難怪。」
「什麼意思?」
「沒什麼,對了,這罐咖啡,我可以收下嗎?」
「當然,這是給我勤奮的部下一個小小的慰勞。」
「有下毒嗎?」
「要是那麼做,到時我只會被繁重的工作搞到累死。我才不會做這種沒好處的事。」
那我就感恩地收下了。陽菜子拿在手中的咖啡罐是冷的。
室內的暖氣大顯神威,又坐在全速運轉的電腦前,因此即使是正值嚴冬,也會讓人流汗。而且陽菜子平常雖只喝黑咖啡,但應付完需要專註力的工作後一定會喝微糖的含奶精咖啡。她明明從未提過這件事,但森川仍若無其事地送上陽菜子常喝的罐裝咖啡,從這點就無需懷疑他是個有才幹的人。
儘管如此也不能對他大意,誰知道他何時會反過來讓她栽跟斗。
雖然發現他仍不著痕迹地在觀察自己,陽菜子裝作毫不知情地繼續工作。
惣真給陽菜子下了兩個指令。
其一,監視柳凜太郎接近和泉澤時的舉動。
其二,想辦法讓和泉澤願意協助惣真。
「可是,早先要求接納上海的也是你們外交部的官員,不是嗎?」
看著一臉納悶的陽菜子,惣真刻意聳肩說:
「即使是相同的職場,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團結一致堅若磐石。我不是說過我同梯裡面有經產省的人。我偏向的是那邊。」
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惣真輕蔑的視線讓陽菜子覺得他倒不如直接這麼說,還能讓她好過一點,她嘟起嘴來。
「我們也有我們之間的政經關係。」
經產省在幾年前開始推動專案,希望能往氫能源社會邁進。這項專案最基本的意義就是活絡國內的產業,不管是中國或其他地方,怎麼可能會給他國見縫插針的機會。外交部這種過度重視緩和對中關係的動似乎讓惣真的同梯覺得很感冒。
「可是若因為站在你們這一邊,使得公司與野方的關係惡化,不就等於賠了夫人又折兵。即使是和泉澤,也不會做出這麼危險的賭注啊。何況又還沒有證據去證實劉明在打什麼算盤。」
「看少根筋怎麼出手,我可以說點好話讓IME以民間成員的身分參與專案,這對IME和野方而言,都是不壞的提案吧?」
如此一來就可以得到國家的補助款,有助於擺脫完全仰賴松葉商事資金的現狀。不僅如此,只要能夠參與支持國家骨幹的事業,IME的價值也會從中往上翻好幾倍。
稍微思索了一會兒後,陽菜子觀察起惣真隱藏在鏡片後方的眼睛。
她從以前就對這雙眼睛敬而遠之。
像深深的窟窿一樣昏暗又深沉,她總是無法捉摸到善於深謀遠慮的這雙眼睛究竟看往何處,在被凝視時,偶爾會讓她戰慄,彷佛自己的身體會從頭到尾都遭到解剖。
陽菜子不可能掌握到他真正的想法,但至少可以探究他的眼睛深處,看看是否掉落了一鱗半爪。然而惣真內陷的眼眸並沒有流露絲毫情緒,反而像是看穿了陽菜子所有的害怕與疑慮,對她聳一聳肩。
「之前就說過了,我不會因情緒選擇協商對象。少根筋確實靠不住,但既然他是可能性最高的窗口,那我就沒有理由避開他。」
「我可以相信除此之外,你沒有另外打別的算盤吧?」
「誰知道。我期望的結果輿你期望的結果不一定絕對相同。」
「放心啦,小陽。不管怎樣,離開村子的小陽等於是一般人啊。既然把你拉進我們的陣營,就不會做出欺騙陷害你的事。唯獨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穗乃香,你是站在什麼立場說這種話?」
「那還用問,既是站在小陽朋友的立場,也是站在小惣青梅竹馬的立場上啊。就算是小惣,我也不允許你做出會害小陽哭的事。」
「我好歹也算是你的上司。」
「可是你欠了我幾筆人情啊。不然,你要現在一併還給我也行哦?」
穗乃香坐到惣真座位的扶手上,妖艷地倚靠在他身上,可是聲音卻銳利不已。大概是不打算繼續爭論下去,惣真輕輕一嘆。
「……要我發誓也行,至少我沒有打算積極主動陷害IME或少根筋。」
「聽到了嗎,小陽?太好了呢。」
「積極主動啊。換句話說,你的意思就是即使拿到對我們這邊不利的情報,只要不是對你們有益就不會告知我們。」
「那是當然啊。就算是我也不會放水到那麼誇張的地步哦——想保護的東西就得自己來保護,對吧?」
相對於嫣然微笑的穗乃香,惣真板著臉孔,手臂一直交疊在胸前。
陽菜子冷不防地回想起,自從學生時代以來,她就從未再見過他們兩人站在一起的模樣。惣真如今的身分雖是關東地區同胞的統領,但當時卻還只是一名忍者。不管穗乃香說了多少話,只對如何提升自我技能有興趣的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