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距離九點還有十分鐘,從東西線竹橋站出來,走到皇居東御苑的陽菜子,看著眼前緊閉的平川門,只能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

面容嚴肅的守衛在門口站得直挺挺。看了才知道,開門時間是九點整。從他那難以形容的莊嚴站姿所散發出來的氛圍,想來這時間必定是分秒不差。

不愧是皇居,江戶的龍穴。一股莫名的感動就要被喚起,但她現在可沒時間悠哉地欣賞。

──我這個笨蛋,今天怎麼可能會是單純找我出來。

開了門就進去會合──這種天真的想法絕不適用。九點觀景台的話,就必須準時出現在那地方。可是以女子的腳程來計算,進門後得花十五分鐘才能抵達觀景台。另外,從位於北側的另一個出入口,北桔梗門進去的話,離觀景台的距離會稍微近一點,但現在才往那裡移動,並不會有太大差異。

陽菜子一面暗罵自己糊塗,一面確認狀況。

皇居被護城河包圍,要前往城門就只能過橋,沒有其他法子可以突破城牆跟雄偉的大門。她雖想到趁守衛不注意時跳上城牆翻躍過去,但這方法需要一段距離的助跑,在這個太陽已高掛的青天下,即使糊弄了守衛的眼睛,也立刻會被路過的人發現。因為在皇居附近慢跑的人,竟意想不到地多。

她想轉身就逃。不用想像便能知道他會怎麼挖苦遲到這件事。可是她也明白逃跑只會讓情況更加惡化。

──只能狂奔了……

她在原地輕輕地墊腳跳躍。

透過央求先把入場券拿到手,等時間漸漸逼近。

十分鐘過後。

守衛費力打開門的同時,陽菜子衝進門縫中。小姐,這樣很危險!陽菜子不顧瞪大雙眼的守衛,賣力奔跑,更確切的形容是像在彈跳一樣用腳尖蹬地。沒時間按正規的路線前進。陽菜子在心中一邊道歉,一邊穿越草皮,再一腳踩上迎面出現的石牆,一口氣縱身躍起。

額頭上滲出汗水,她以最短距離朝觀景台──位於御苑中央的小山山頂前進。就算眼前的路已是盡頭,她也不為所動,維持速度,跳到相隔五公尺遠的另一片石牆上。

風刮著臉頰。

睽違已久的感覺。

在村子裡的時候,她總是像這樣與穗乃香他們賓士在山野林間。可是這點運動從未讓她冒汗過。

就在陽菜子快要爬完不算道路的路程時,她停下腳步,一瞥左手的手錶。九點四分三十七秒。還不錯,但遲到終究是遲到。

身體明明熱得很,指尖卻冷冰冰。陽菜子靜靜地深吸一口氣。

剛好九點五分。

使呼吸勻整過後,陽菜子踏出最後一步,一如預料,惣真已經在那裡了。當然,他的衣著跟呼吸都絲毫不顯紊亂。

──怪物。

他應該在尚距五公里時就發現陽菜子的到來,卻沒有回頭的意思。明明這地方沒有任何欄杆,踩錯一步就會滑落,他卻屹立在最驚險的邊緣,背著手冷冷眺望眼前的景物。

「……對不起,我遲到了。」

聲音沙啞。陽菜子走到沒有回應的惣真身旁,與他隔了兩個人左右的距離,視線望向跟他相同的方位。以前也許可以看得到海吧,但如今視野全被大手町矗立的大樓掩蓋。面對這個無趣乏味的街景,他在想什麼。

自她懂事以來,向坂惣真就是特別的,從沒看過他出過什麼紕漏。無論是功課、劍術、體術,或交涉術、識破謊言遊戲,村子所教的一切,惣真打一開始就做到完美。每次訓練若對上他,陽菜子的身體就會發抖。就算是成年人,也沒幾個能對毫無破綻的他有效施展出忍術。

她曾聽說他背負成為下一代領導的期待,以京都大學法學部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後,便高調地進入了外交部。兩人最後一次碰面是在陽菜子大學畢業的三月,從那之後,別說是見面了,連郵件電話都不曾往來。但他當然不可能因此就沉浸在感傷之中。

斜眼往上瞧了瞧惣真。服貼的三七分油頭與銀框圓形眼鏡,比起一名公僕,更像高智商流氓。明明兩人只差兩歲──而且還是他比較小──但這份威嚴卻屬於遍嘗過辛酸甜美的黑手黨頭目。

不久,惣真終於緩緩開口。

「我記得宣稱再也不要跟村子扯上關係的人是你。」

他的話像冰塊一樣冰冷,撫過陽菜子的心臟。吞下往上涌的唾沫後,她極力偽裝平靜。

「這份心情現在也沒有改變。」

「那你為什麼使用了忍術?」

「那才算不上什麼忍術,我只是稍微變裝後去找人而已。這是那麼值得追究的事嗎?」

「從別人的皮包里拿走資料,偷看手機之後還加以備份,這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行為。」

「……你看到了?」

忍不住瞪他,但惣真依舊不看陽菜子一眼。微微眯起眼睛,像蛇吐信一樣細細地吁了一聲。

「就算你自以為已經跟村子斷絕任何關係,但要是鬧上警局,依然會給村裡造成困擾。不管是多麼陳腐的技巧,忍術終歸是忍術。捨棄在村裡學的一切,永遠活得像一個影子,說好的約定不是這樣嗎?」

光是聽著他毫無抑揚頓挫平淡相告的聲音,陽菜子的胃就翻攪起來。捏了捏緊繃的臉龐,同時機械式地回答:「非常抱歉。」

回憶。

逐漸復甦。

陽菜子想起,比起爸爸,形同村子裡的象徵的這個男人,才是她最不善應付的人。單方面的壓迫和傲慢。他講求合理絕不犯錯,深信這樣才是正義,從不懷疑。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等等,他如果會這麼做,也只是為了操縱對方罷了。

不應該來的,果然該轉身逃開。陽菜子再次後悔。

「說吧。」

「咦?」

「是什麼原因讓你做了哪些事,全部一字不漏地報告上來。」

「有必要嗎?這種事你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報告是你的義務。還是說你的腦容量小到連這些事都記不得?」

──冷靜,要冷靜。

拳頭握得過於使勁,感覺手指都要貫穿手掌了。陽菜子忍住出拳揍人的衝動,並非出於好心或者顧自己的體面,單純是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敵不過他。

「……當然行,不過沒有什麼重要情報。」

「我並不期待,快說。」

咬咬牙,把差點發出的「嘖」一聲封閉在口中,無奈地從和泉澤找她商量的地方開始說起。雖然愈說只會愈暴露出和泉澤是個稀世笨蛋,她依然儘可能撇下情緒,努力只傳達事實。

等她說完發覺森川就是間諜的部分後,惣真不屑地說:

「……真是個好比愚蠢展示會的女人。我反倒讓你給感動了呢。」

「有必要說成這樣嗎?」

「一切都是偶然造成,事情能順利進行只是你運氣好。你想過如果那女孩沒去那家店;或者合約書已經交給第三人;還是她把東西寄放在出租保險箱了,那你要怎麼做?志得意滿地以為這點程度就算完成任務嗎?蠢貨。」

「你這種老氣橫秋的說話方式才應該改一改吧?就算你是名公務員,說話方式若與年紀太不相符,一樣會顯得突兀哦。」

「感謝你的忠告。我也覺得你這種咬牙切齒的說話方式,一點也不像一個快要邁入三十歲的女人該有的模樣。」

──真不可愛!

就在陽菜子打算豁出去,出手動粗時,惣真第一次轉頭看她。

「不惜背叛村子也要選的路就是這樣嗎?」

深邃,像一潭深淵的眼眸。

在這對眼睛隱含輕蔑的注視下,怒氣等等頓時消去,只覺心變得愈來愈冰涼。

「傻到連話都說不出來嗎?還以為你終於找回身為忍者的驕傲,沒想到居然是為了那種窩囊廢,濫用我們寶貴的技能。」

「說話真失禮,他才不……能不算是窩囊廢,但並不是壞人。再說,為他人而行動又有什麼問題?這樣不是很好嗎。是你們太冷靜不受感情左右了。」

「不是壞人?」

惣真的臉上浮現淡淡的笑意。

過於詭異的模樣,讓陽菜子感到一時恐懼。

「話說回來,你曾說過之所以決定進那家公司,是因為公司的格言是『利他之心』這種傻呼呼的夢話啊。都過了五年以上了,你卻還沒醒啊,既然這樣,乾脆就此長眠不起好了。」

「什……」

「啊,我想起來了。你當初拋棄村子,也是因為作著想要結婚建立幸福家庭之類的這種曖昧模糊的幼稚白日夢啊。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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