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輕國錄入組

錄入:養老驢

──也許早有覺悟這一天終究會到來。

陽菜子在胸前交叉著手臂,垂下目光,目不轉睛瞪著沉睡在衣櫃深處的十幾種假髮。從「沒有把這些東西全部丟掉」的那一刻起,未來大概已有定局。自己竟反常地感傷起來了,如此自覺的下一秒,她的嘴角自嘲地歪了歪。

世上並不存在所謂的命運,也沒有所謂的僥倖,有的只是經過縝密算計後得出的結論。

反覆叮嚀的這句話,是陽菜子生長的村莊賦予的教誨。

她非常討厭。陽菜子恨透了村子裡那些沒有夢想、不抱希望,抱持理性主義只顧利己的人們。所以她才會拋開,逃了出來,為了不要再有牽連。

然而現在,陽菜子卻準備解放自己封印的過往。

解放她師承自遙遠深山中的忍者村裡,悄悄流傳下來的招數。

「──你是笨蛋嗎?」

不小心說漏的話比想像中還大聲,回蕩於整個樓層,陽菜子趕緊捂住嘴巴。

不過,離下班時間早已超過五個小時的公司里,只有業務部還剩兩三名直盯著電腦,神情猙獰的員工,他們似乎對陽菜子這邊一點興趣也沒有。陽菜子壓低音量,再度對眼前的和泉澤咒罵一句:

「你真的是笨蛋吧。」

「不要這麼說嘛,望月。我就是看在我們同時進公司的交情,才找你商量的啊。」

「你知道交情的『情』是哪個字嗎?是情分的情,我對你明明一點情分也沒有,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要說得那麼絕嘛,至少我們是同部門的夥伴啊。」

說起話來懦弱又窩囊的這個男人,其實年紀比陽菜子還大。從國內最高學府、也就是國立東京大學理學院畢業後,便繼續就讀研究所的他,比同年級的人晚了兩年才進入和泉礦業能源公司工作。一如他的姓氏,這是他親戚──更準確來說,是他爺爺一手開創的公司。

換句話說,他是貨真價實的富家少爺。

跟成長於深山的陽菜子簡直是水火不容──不,就是水火不容。

「人家可以商量的對象就只有望月你了嘛。」

「都要三十歲的男人了,還自稱什麼人家啊。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被叫成阿少。」

「咦?阿少是指少爺的『少』吧。雖然不是什麼令人開心的綽號,但並沒有錯啊?」

「才不是!你的阿少是少根筋的『少』!」

在小聲說話的同時,她把聲量拉到最大,兩者兼顧的動作雖然需要相當不容易的技巧,可是在忍術秘笈中明文寫了這麼一條:身為忍者,不管處於任何狀況都必須成功傳遞消息。因此吵鬧的地點也好,鴉雀無聲的地點也好,陽菜子他們早已養成這個以肉聲向同伴傳遞訊息,且不被任何人發覺的技巧。只不過這個訓練成果,總是被發揮在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時候。

「說起來,你明明就是課長,好歹還是個管理階層吧,難道就不能更有威嚴點嗎?」

「因為絕對是望月你比較穩重嘛……比起這個,我說,我們還是邊吃飯邊講吧。我請客!」

「不行,去那種地方,誰知道會不會被旁人聽到。」

「要不然,至少去適合密談的樓梯轉角之類的……在座位上談,感覺很讓人坐立不安嘛。」

「聽好了,樓梯轉角不管從上或下,都會被徹底偷聽光哦?這裡才是最安全的場所,不管誰來,都能立刻察覺。」

「可是……」

「吵死了。要抱怨的話,我先回去了。」

語氣一嚴厲,和泉澤便心虛地縮起身子。雖然不免擔心他就這樣消失不見,但陽菜子並不特別拘泥在此。因為長久相處下來,她早知道和泉澤這麼做有一半只是做做樣子。不過,除了陽菜子以外的女孩,即使是那些跟他同梯進公司的,依舊會漫不經心地胡扯出:「這會激發母愛本能呢♡」對陽菜子來說,那樣只會幫這傢伙壯膽,沒有什麼比這更令她感到煩躁。就是因為這些姑息放縱的人源源不絕,他才會始終是個阿少。陽菜子自進公司以來,就在心裡打定主意,至少自己絕對不要被他纏上。

偏偏這傢伙卻不理會那些對他百般溫柔的女孩,有事總是先找陽菜子。換句話說,就是給她帶來麻煩。

「所以呢,什麼時候不見的?坐飛機時還拿著吧?」

「下飛機時也還在啊!人家有確認過。」

不要開口閉口都「人家」啦──陽菜子克制住內心的吶喊。要是把這句話說出來,正事將會遲遲毫無進展。

簡而言之,我們的和泉澤課長把重要文件給弄丟了。

和泉礦業能源,通稱IME,主要事業是以石油為中心的能源進出口,隸屬資源開發課的陽菜子他們負責的主要工作,是開拓新進口來源、簽訂合約。他們這次正在與發現了一批新油田的優質新客戶洽談合作,而和泉澤弄丟的,正是根據與對方商討後的內容打好的合約草稿。

望月小姐,可以稍微加班一下嗎?當他用像在撒嬌一樣的聲音靠過來時,陽菜子就有種不好的預感。等到其他人一走光──怎麼辦,我不敢跟別人說。見到和泉澤那副就要哭出來的表情,陽菜子暗暗叫苦地差點發出嘖的一聲。

「真是,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千里迢迢跑到杜拜的啊。連幫忙跑腿的小鬼頭還不如。」

「你不用強調這麼多次,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笨蛋啦。吶,望月,該怎麼辦?那份文件裡面,一字不漏地寫著我們開出的價碼跟條件啊。」

「誰管你這麼多啊!」

新油田等於一座會噴出黃金的泉水。為了取得而有所動作的絕不只IME。片刻不離身、不可能弄丟──和泉澤的這些藉口如果可信,那麼極有可能是被同樣看中油田的某人給偷去了。

「你前天星期日回國,之後呢?做了什麼?當天並沒有進公司吧?」

「……嗯,我抵達成田時,已經晚上八點了。因為覺得累,我就沒過來……但昨天我還是有拚命尋找哦。打電話去成田做了查詢,還有前天的回家路上、店家等等,全部都巡過了,但還是沒有……」

「店家?你順道去了哪裡?」

「啊,嗯。就是那個……我肚子餓了嘛。」

和泉澤的視線突然游移不定起來,真容易懂,陽菜子深深地嘆了一聲:

「你一個人?」

「咦,那是當然……你想,畢竟已經是星期天晚上了,逗留到太晚也不好啊。所以……」

「你一個人嗎?」

看透一切的目光剛射向他,和泉澤的鼻頭便滲出汗珠。最後他終於以風一吹就散的音量,心虛坦承:「不是一個人。」

「和誰一起去的?」

「……美波。」

「所以說,那是誰啊?」

「我的女朋友。交往快兩個月了。是在森川帶我去的聚餐上認識的,彼此很談得來,第二次約會就已經牽手了。然後……」

「我可沒問你交往經過,沒興趣!然後呢?那個叫美波的女孩子在哪裡上班?」

「……她說是在松葉商事當秘書。」

「松葉商事?」

陽菜子挑起眉毛,和泉澤縮了縮身子,戰戰兢兢地偷覷她的神情。

「可是,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哦,既溫柔又會替人著想。像星期日那天,我的班機晚了三個小時,但她還是一直在機場等我哦。」

──那是自然,為了偷得合約,多久都願意等啦。

陽菜子按捺住破口大罵的衝動,靜靜地深吸一口氣。不行了,她感到頭暈腦脹。

松葉商事是間比IME的規模還大上好幾倍的大企業,但這幾年來,在能源事業上有些落後於IME。有充分的動機。

大概是察覺到陽菜子在想什麼吧,和泉澤漲紅了臉,拚命地搖頭。

「才不是!才不是美波!」

「跟來機場接機的她一起去吃飯,回到家之後,合約書就消失了不是嗎?你從哪裡判斷不是她!」

「因為……因為……美波不會做出那種事……」

「你其實也覺得可疑,所以起初才不敢一五一十地坦承吧!」

這次他哭喪著臉,抿起嘴來。

一想到這樣的人竟是自己的上司,未來的社長,陽菜子的心底就一股煩悶。儘管如此,陽菜子還是刻意露出憐憫的笑容,像在哄小孩一樣地問:

「這是今年第幾個人了?」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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