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空蟬 七章 仰望天空許下的心愿

空茫然睜大有一顆顯眼淚痣的眼睛,是光在她面前靜靜停下腳步。

「你為什麼……知道我在哪裡?」

空困惑地詢問。

萊姆綠細枝被寒風吹得搖曳。光任憑這陣風吹拂他柔軟的髮絲,帶著平靜眼神回答:

「你在電話中說過吧?說你來得太早,至少得待到秋天才行……為什麼是秋天呢?明明孩子出生時是在冬天。」

是光也神情嚴肅看著空,開口說道:

「你不是說過嗎?要在這裡待到秋天。」

「然後我想起來了。我曾邀你一起去看葉色變紅的地膚,你的答覆是『我不能跟你約定』。不過,你還記得那時候的事呢。」

「光曾經說過,空跟傳說中的帚木一樣。可是,空看到跟帚木名字相同的地膚,覺得這種植物才不是花,非常失望,光就邀你一起去看葉子變紅的漂亮地膚。」

空肩膀微微搖晃,神情孤寂的白皙臉龐漸漸浮現驚訝與悲傷。大概是在回想跟光約定時的情景吧。

光凝視這樣子的空的眼神,也因哀痛而動搖。

「倘若那時你跟我做了約定,我又還活著的話——我們一定會來看紅葉的地膚。」

「『我不能跟你約定』——空是這麼回答的對吧?但是,如果空那時跟光約好,然後光還活著——光是個絕對會守約的傢伙,所以你們應該會一起去看紅葉地膚才對。」

空微微下垂的眉梢垂得越來越低,長有淚痣的眼角也扭曲起來,神情顯得既哀傷又痛苦。

「注意到這點時,我就確定你去看地膚了。」

光眼中的悲痛、哀戚也跟著加劇。

即使如此,他仍然語氣清晰地述說:

「因為電話中傳來〈小星星〉的旋律,我們就拜託小朝尋找地膚叢生,又聽得見〈小星星〉的地方。」

是光接著傳達。

傳達光還記得沒能跟空訂下的約定。是那份記憶,將光和他引導至空的身邊。

「跟你講手機的期間,我聽見〈小星星〉這首曲子。所以我讓齋賀調查有很多地膚,又有播〈小星星〉的地方。那傢伙很擅長這種事。」

一提到朝衣的名字,空眼中就閃過一抹恐懼,肩膀顫了一下,像在保護腹中孩子般雙手抱緊肚子。

這行為讓是光胸口一揪。

光眼中也蒙上陰霾。

「長久以來,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不過在這裡見到你,我覺得我有點理解你這個人了。」

地膚纖細柔弱的分枝,在凄涼秋風的吹拂下如夢似幻地搖曳。

「你是個膽小的人。」

「空,你看起來很堅強,但並不是這樣。」

世界在傍晚的夕陽照射下,逐漸變得白皙透明。宛如置身於朦朧幻影之中。萬物皆變得透明無色,彷彿連真實都會消失在其中。

光眼神哀戚,對仍然抱著肚子、低著頭的空,以嚴肅語氣說道:

「你曾經說過,約定沒有意義。因為它不會實現……然而,你之所以不做約定,不是因為覺得沒意義,而是害怕它或許不會實現。害怕從夢中醒來,所以連夢都做不了——你就是如此軟弱的人。」

「空其實很軟弱、很膽小。」

空表情扭曲,帶有淚痣的眼角顫抖著。抿成一線的嘴唇也在微微發抖,或許是想反駁「不是的」。不過,她沒能說出這句話。

光神色哀痛,繼續訴說。

「小朝來到你家的那天,你哭著說因為對不起妹妹,所以不能生下孩子。我們見到你妹妹了喔。她很幸福的樣子。跟丈夫結婚和代替你,全部是妹妹的意願。不是你把妹妹交出去,是妹妹自己去接近想要的東西。」

「我見到你妹妹——荻奈了。」

「——!」

空眼裡再度閃過驚愕。

她抬起頭,宛如一名等待被責備的小孩看著是光,臉色嚇得發白。

「妹妹和老公跟老公的家人都相處得很好,也生了小孩,超幸福的樣子。她開朗地跟我說,她本來就喜歡老公,所以就自己對他示好。雖然跟老公之間的關係被學校發現,結果被退學,爸媽也離婚了,但她真的不後悔。」

空又別過目光。

「別說了。」

她搖搖頭,像在表示她不想聽。

「求求你,別說了。不要提到荻奈。」

「你完全沒有理由要對妹妹產生罪惡感。」

「空完全不需要跟妹妹道歉!」

空消瘦的身軀顫了一下,她微微縮起身子,用力閉上眼睛,低下頭。眼角下的淚痣看起來像一滴淚。不是透明水滴,是沉痛的黑色眼淚。

「為什麼你那麼痛苦?為什麼你要將妹妹寄來的明信片剪掉一半,卻又不把另一半丟掉,而是留了下來?」

光面色嚴肅,斷言道:

「因為,你想逃離罪惡感。」

「空把妹妹當成借口。」

空感覺隨時都會跪倒在地。她縮著身體,雙手抱緊腹部,彷彿在忍受不當的疼痛。

可是,光沒有停止追究空。

「空,你是不是很羨慕活潑、自由自在的妹妹?我猜想,你是不是也喜歡那位老師?在你裹足不前的期間,妹妹跟老師結合了。所以妹妹在你心中,不得不變成一位走偏了路而導致不幸的女孩。

因為,你沒有邁出步伐。

你總是先往不好的方向設想,一步都踏不出自己拉出的防線——

你無法希望得到幸福。

跟我相處時也一樣。害怕約定或許會被打破,所以無法跟我約定。每當我想跟你做約定,你都會拒絕。所以我們實際上哪兒都沒一起去過,也沒一起挑過杯子。」

是光忍耐著不斷從胸口傳來的痛楚,拚命傳達光這番殘酷的話語。

他瞪大眼睛,豎起眉頭,雙頰發熱,希望他的吶喊能傳到空心中:

「空其實也有點喜歡老師,不是嗎?不過因為你很正經,沒辦法跟老師談戀愛,結果妹妹在你猶豫不決的期間,趁機跟老師發生關係,你不就是因為不願承認這點,才想把妹妹當成不幸的女人嗎?

因為你沒辦法跟妹妹一樣,沖向自己想要的東西!

討厭約定,不就是因為怕約定了卻被背叛嗎!

所以你也沒跟光做約定!跟光一起去旅行、跟光一起挑杯子,這些事其實都沒發生過!」

地膚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空抱住自己,表情因絕望而緊繃,緊張得臉頰和全身都逐漸僵硬。

「可是!空!我終於注意到,你其實希望與我訂下約定!正因如此,你才會在我死後重新來過!把自己當成和我一起旅行過、和我一起買過杯子、和我說過滿懷愛意的話語,還有了我的孩子!」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空。

你其實很想跟光一起去看地膚。

很想跟他一起挑杯子。

伴隨胸口被勒緊般的痛楚,是光看著空拚命抱緊、想要守護的幻影所在。

——這孩子會鼓勵我。

——你愛你的孩子嗎?

——那當然。

空輕輕將手放在肚子上,露出滿足、幸福的微笑。

那是是光憧憬的理想母親模樣。

「跟光一起挑過杯子……跟光一起旅行過,全都是你的願望……你其實很想跟光做約定……」

那麼珍視的、肚子里的小孩也是……

「空,你肚子里並沒有我的孩子。」

「空,你沒有懷孕。」

空突然在地膚叢中跪下來。

彷彿繃緊的線斷了,她垂下肩膀,低下頭——即使如此,空雙手還是緊緊抱著肚子,沒有放開。

光溫柔、悲傷地詢問:

「欸,空,你其實也已經注意到這件事了吧?」

「空也知道吧。」

空緊抿雙唇,保持緘默。

淚痣扭曲,垂下來的肩膀微微顫抖,是光覺得胸口快要被壓垮了。

光的眼瞳也滲出悲哀與鬱悶。

「或許是因為現實與幻想參雜在一起,才會讓你以為自己懷有身孕。至少在小朝造訪你家前都是如此……為什麼你要在是光和小朝在外面講話的期間,打翻自製的芳香劑?為什麼要用杯子割破手?為什麼一直蹲在地上不站起來?

你之所以打翻芳香劑,是為了掩蓋某種氣味。割傷自己的手,是為了掩蓋某種痕迹。蹲著不站起來,是因為站起來的話,你身體產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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