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他連「我回來了」都沒說就關進房間,用棉被蓋住全身。紫織子擔心地對他說「吃晚餐了唷,是光哥哥。」是光卻連頭部沒從被子探出來,光是回答「不用,我頭痛」都竭盡全力。
紫織子堅持「那我來照顧你」,想待在是光枕邊一段時間,不過小晴說「小紫,別管他。那傢伙身體很強壯,過兩、三天就會好了。」她只好依依不捨地離開房間。
是光在被窩中緊閉雙眼,所以也看不見光的身影。
有一次,光擔憂地輕聲呼喚:
「是光。」
不過是光用沙啞聲音呻吟「讓我沒用一下……」後,光就溫柔回應「嗯……我知道了」,之後就沒再跟他說話。
到了早上,椎心之痛依然存在,棉被被汗水及眼淚弄得濕成一片。
是光起得比平常晚了不少,他抬起疼痛欲裂的頭,看到光端坐在枕邊,表情柔和,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早安。」
「……」
是光在口中咕噥一句,走出房間。連他自己都沒聽見他說了什麼。
走廊上有一張紙,上面用嫩綠色簽字筆寫著:
『是光哥哥
我去學校了。
回家後,我會做很多哥哥喜歡的菜喔。
小紫』
是光看到後吞了口唾液,胸口又苦悶起來。
他走到客廳,看見正風板著一張臉,正在看報紙。正風斜眼瞪向是光,說:
「只不過是頭痛就卧病在床,太軟弱了。別讓小紫操心。」
然後又繼續看起報紙。
「我以為你不吃,就把早餐收掉了。肚子餓的話,隨便找些剩下來的東西吃吧。」
小晴語氣也跟平常一樣隨便,不過是光一進廚房,就看到馬上能吃的飯糰和腌漬物。
由於快要遲到,是光用鋁箔紙將食物包好後就出門了。
小琉璃在玄關用琉璃色眼瞳瞄著是光,白色尾巴溫柔晃了一下。對酷貓小琉璃來說,這應該是很有誠意的特別服務。
前往學校的路途中,光在是光身旁一語不發。跟是光對上視線時,他雖然會露出和煦笑容,卻不會開口。光一定是打算在是光主動搭話前,都保持沉默吧。
家人和友人的關心,讓是光胸口麻麻的。
像是想哭,又像是覺得自己沒用。不過,這種感覺還不能浮現出來。
(我還得去找空啊。)
懷著光的孩子失蹤的空,現在在做什麼呢?
一去想空的事,母親的身影就會重疊上去。是光想起母親說「對不起」的聲音、用微弱聲音回答「不認識」時的害怕表情,以及別開的視線,灼傷般的痛楚就襲向全身。
(可惡,混賬東西……!)
是光想起了一直關在內心最深處的記憶,應該知道自己不被母親所愛才對。
事到如今,他又在執著什麼?是無法忘記母親哭泣的模樣、微弱的聲音嗎?
(那種人才不是母親。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母親。這樣不就得了?)
儘管是光屢次試圖這麼想,母親的聲音和面容還是會浮現腦海。是光於上課途中走進教室,在眾人注目下坐到位置上後也一直低著頭,雙手緊握,咬緊牙關。
(這陣疼痛要持續到什麼時候?要是空在這段期間有個萬一——)
是光越著急,在耳中回蕩的聲音就越來越大聲。
——對不起。原諒姐姐。
——對不起,小光。
這時,是光身旁傳來開朗聲音。
「赤城,這是我烤的,你嘗嘗看。」
不知不覺,似乎到了休息時間。
是光抬起頭,看見帆夏面帶和煦笑容,向他遞出可愛的紅紫色罐子。
總是噘嘴瞪著手機的帆夏用這麼開朗的表情跟是光搭話,實在罕見。
「這是鈣質豐富的豆漿餅乾。我覺得對肚子里的寶寶應該會很好。這還只是試作品,不過你先吃吃看,告訴我感想吧。」
聲音聽起來也很興奮,罐子里放滿愛心形狀的餅乾。
「不用了,我很飽。」
是光別過頭。
「真是——一片總吃得下吧。」帆夏把罐子推向是光。
「就說不用了。」
到昨天為止,帆夏只是對是光投以擔憂目光,默默地玩手機,不知為何今天卻毫不退讓。
「鈣質也能紆解煩躁情緒。赤城,你太陽穴的筋一直在跳,表情也很可怕,感覺積了很多壓力。所以吃了它吧,之後會舒暢許多的。」
是光知道帆夏是出於親切才推薦他餅乾。也知道這是她為了空腹中的孩子特地烤的。可是,刺進是光心中的焦慮仍不停歇,他不想再讓帆夏看到自己悶悶不樂的表情。
「不用啦!」
是光將餅乾罐推回去後,手不小心敲到罐子,害它從帆夏手中掉下來。
茶色心形散落一地。
敲到罐子的聲音讓教室中的視線聚集在是光他們身上。美智留睜大眼睛,其他同學也對是光投以譴責目光。
「流氓太過分啦。」
「竟然把式部同學烤的餅乾弄到地上。」
「大爛人。」
傳入耳中的竊竊私語,以及從中間裂成一半、缺了一角,變得慘不忍睹的愛心。更重要的是,一臉茫然俯視餅乾的帆夏,讓是光頭腦立刻冷卻下來,下一秒又全身發熱。
怎麼辦?該對式部說些什麼?
「抱……」
在準備道歉的瞬間,低頭啜泣的母親身影填滿腦海,讓是光腳下一陣搖晃。
——對不起,小光。
「唔——」
(道歉有什麼用!不要道歉!不要道歉啊!)
同學們的視線感覺像要貫穿身體,反正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是被討厭的人。就在是光快要開始自暴自棄,覺得什麼都無所謂時。
帆夏輕聲低喃。
「……我想讓你打起精神,才特地烤的。」
在這句話令是光胸口緊緊揪起時,帆夏右腳抬起,划過空中。
「怎麼可以對女生這種態度!赤城這個笨蛋——!」
是光下巴吃了一記帆夏的踢擊。
強烈到他以為脖子會斷掉的衝擊,讓腦中變得一片空白。
是光身體大大後仰,往後倒下時,似乎撞倒了兩、三張桌子和椅子,背後接連傳來痛楚,「咚!」、「砰!」等巨大聲響響徹教室,是光一屁股跌坐在地。
「式部同學好可怕喔。」
「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嚇死人啦,式部同學。」
到剛才為止還在責備是光的同學們嚇得臉色蒼白,換對帆夏投以恐懼視線。
帆夏放下抬起來的腿,用力一踏,豎起眉頭瞪向是光,眼眶看起來微微泛淚。不過她馬上別過臉,走向放有掃除用具的柜子拿掃把和畚箕。
◇◇◇
「式部同學是故意踢你的喔。她為了不讓你變成壞人,降低自己的評價。」
午休時間。是光在屋頂倚著欄杆,視線投向遠方。光同樣靠在欄杆上,如此說道。
光纖細的手陷進欄杆之中。淺茶色柔軟髮絲被光芒照耀,變成透明的金,在讓人感覺到秋意的涼風吹拂下搖曳。
「……」
是光緊咬下唇。
被帆夏踢到的部位從脖子到下巴,足痕變成瘀血,清清楚楚地留在那裡。直到現在仍痛得發熱。
(竟然踢那麼用力……)
——式部同學好可怕喔。
儘管被同學們遠遠看著,帆夏還是堅強地豎著眉頭,把掉在地上的餅乾掃起來,丟進垃圾桶。
之後也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綳著臉玩手機。
——嚇死人啦,式部同學。
明明不可能聽不見這些竊竊私語,帆夏卻只是將嘴唇抿成一線,看著手機熒幕。
(誰才是笨蛋啊,竟然為了我這種人變成壞人。)
是光想起帆夏踢他下巴後,眼中閃過一瞬間的怯弱,感到心裡一揪。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聲音。
「敝人聽說了喔!赤城先生被式部同學踢了~」
近江雛將手機鏡頭對著是光,帶著少年般的調皮眼神站在那裡。
◇◇◇
(我又踢了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