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空蟬 四章 空蟬

總之,得儘快找到空才行。

一朱盯上了空,空自己的精神也很不安定,是光非常擔心。

是光和光首先前往空擔任志工的教會。

光已故的祖父是教會牧師,空也因為家庭因素,曾經在教會用地內的住宅生活,所以是光覺得或許在那裡能知道一些空的事。

然而,現任牧師卻愧疚地說:

「空小姐的父親並沒有從事教會工作,我聽說他和空小姐分開,與新家庭一起生活,因此沒辦法馬上查出她家人住在哪裡。而且這麼做會牽扯到個人隱私,我們也不能輕易告訴你。」

空今天早上似乎有聯絡教會,說志工活動要休息一段時間。

她的聲音跟平常一樣冷靜,外加空年紀輕輕卻驚人地可靠,教會便認為應該不用擔心。

(我也一樣,到昨天為止都以為空又堅強又可靠。)

——對不起。我是個醜陋的人類。

空哭著如此傾訴,頭髮散亂,鮮血從手中流出。看過空那麼混亂的模樣,是光怎麼可能放心等待她回來。

(空真的會回來嗎?她在電話中說至少得待到秋天……)

現在是九月,新學期也已經開始,氣溫卻依舊炎熱,陽光也沒有減弱的趨勢。

結果,是光沒有在教會得知空家人的消息。詢問妹妹的事,牧師也只是咕噥著說:

「我是知道空小姐有位比她小很多的弟弟,不過沒聽她提過妹妹的事呢。」

空本來就很少提到家人,暑假和聖誕節也因為要幫忙教會的工作,似乎沒回老家。

是光離開教會,走在大樹林立、蟬鳴嘈雜的路上,對光說:

「你也說沒看過空的妹妹對吧?」

光板著臉回答:

「至少我國一為了見空去教會時,沒看過她的妹妹。把信拿給空的弟弟,跟他說『幫我交給姐姐』,他也沒問『是哪一個姐姐』。」

是光再度覺得把情書給幼稚園生有點問題,但如果光的話可信,至少「姐姐」只有一個。

既然如此,空懺悔「我讓妹妹做了我的替身」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張被剪下一部分的明信片。以及——

是光想起剛才那封簡訊,口中充滿苦澀唾液。心情很差。到底是誰每次都傳那種簡訊?

第一次是夕雨,接著是月夜子,下一次是朝衣,然後這次是空。

儘是些徹底揭穿與光有關的女人秘密、貶低她們的內容。

以為那人在胡亂散播用惡意扭曲、毫無可信度的故事,卻又會把非相關人士就不會知道的事情寫上去。

『把妹妹賣給老師的少女賣春領導者。』

這種駭人聽聞的話,該相信到什麼地步?

(空不是會做這種事的女人。)

光第一次見到空時,她還是高中生,那時她就帶著率直目光,表示自己將來要在教會工作。

我跟上帝結婚了。

所以跟你做這種事是對上帝的背叛,是不貞。

擁有如此清廉意志的女性,會去介紹人賣春嗎?

而且還是將妹妹賣給老師。

「那張明信片上的『荻』,就是空的『妹妹』嗎?」

「上面寫著『姐姐』呢,還說想見她。」

「空把明信片剪掉,是因為她不想見妹妹嗎?」

「……不知道。再說,『荻』真的是空的妹妹嗎?剪掉明信片的說不定也不是空。就算是空剪的,她為什麼要特地留下下半部?是如你所說,不想見妹妹呢,還是不能見?」

——我是個醜陋的人類。

被剪下來的嬰兒脖子。

將手掌覆在肚子上,溫柔微笑的空。

兩種行為之間存在強烈矛盾。

積在是光胸口的帶刺黑色情緒逐漸增加重量。從林木間傳來的蟬鳴也越來越大聲。刺耳高亢的蟬鳴讓是光聯想到嬰兒哭聲,不禁背脊發涼。

「那張照片中的嬰兒到底是誰?是荻的小孩嗎?」

「一般而言會是如此吧。生下小孩後不是會寄附照片的明信片給人,通知對方『家庭成員增加了』?」

「明明都當媽媽了,還穿得那麼輕飄飄。喏,就是那件鑲紅色刺繡邊的裙子還是圍裙。穿那種圍裙有辦法做家事嗎?」

是光想起那件像民族服裝的輕飄飄裙子,以及色彩鮮艷的圍裙,板著臉說。

「那件衣服用了很多提洛爾帶呢。」

「提洛爾——?」

「就是那個紅邊啊。那是用提洛爾地區的民族風刺繡做成的飾帶,圖案有花和水果之類的,手工藝品店有很多喔。那件衣服……總覺得有點在意……我以前好像在哪看過……」

「是在空家嗎?」

「不,我想不是。我跟空見面的那兩次都是在教會。嗯……是在哪裡呢……」

光又蹙起眉頭,陷入沉思。

是光也綳著臉,一語不發。

蟬鳴越來越吵雜。

——因為我是個空殼,是蟬脫下來的殼。

空的呢喃掠過耳邊。

(蟬脫下來的殼?那是啥啊。)

是光小時候會在暑假期間,去雜樹林收集蟬殼。

乾巴巴的茶色蟬殼,表面看來雖然是蟬幼蟲的形狀,裡頭卻是空的,拿在手上跟空氣一樣輕,脆弱得一不小心踩到,就會輕易化為粉末。

是光在跟空提到這段往事時,她憂鬱地低喃「真可憐……」,樣子有點不對勁。

(不過,她竟然說自己是蟬脫下來的殼。)

那空將手掌放在肚子上,感覺嬰兒存在時露出的滿足微笑又是什麼?

我別無所求——

這句話的意思不是「只要有這孩子在就夠了」,或是「這樣我就很幸福了」嗎?

(空也跟媽媽一樣不幸嗎?)

是光一想起母親正在哭泣的身影,內心就彷彿被擰了一下,傳來陣陣痛楚,令他咬緊牙根。

(可惡。)

別想起來。

母親和空不同。現在應該集中在空身上。

然而這一晚,是光依舊輾轉難眠。

就算闔上眼帘,碎掉的蟬殼和眼神陰沉的空也會浮現腦海。是光腦中全是母親哭著跟他道歉「對不起,小光」的面容。

◇◇◇

隔天,是光來到空就讀的大學。

光記得空參加的研究班,是光便決定前往該課程的研究室看看。

「我有事想問一下。」

研究室里還剩下好幾名學生。是光帶著銳利眼神,駝背走進去後,學生們便同時僵住動作,然後有的擦汗,有的別開視線,也有人縮起肩膀,但所有人都認識空。

「因為想從事神職的女性很少。」

「她穿著樸素,也不化妝,就算想邀她跟大家一起出去玩,她也絕對不會參加。」

「聽說她爺爺是牧師。因為從小就很熟悉教會工作,除了侍奉上帝外,她腦中一開始就沒有其他選項吧。」

是光詢問空有沒有在跟人交往,所有人都搖搖頭。

「不可能。她完完全全是上帝貞潔賢淑的新娘唷。」

「她都在忙課業和志工活動,我想沒這個時間吧。」

「該說她有種不能對她出手的神聖氣息吧。她偶爾也會露出很寂寞、讓人小鹿亂撞的妖艷表情,不過總之就是一句話——她很難攻陷,感覺靠過去也會立刻遠離。」

關於空沒有戀人這點,她的學友意見都很一致。

還有「空比起跟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度過,更喜歡一個人靜靜與神對話的生活」也一樣。

「空有沒有提過她的妹妹?」

「妹妹?她有妹妹啊? 」

「嗯——沒聽她說過耶。我跟她也沒要好到那個地步。」

「啊,不過好像聽過她有個小很多的弟弟。她們家只有這對姐弟。媽媽生下弟弟後沒多久就過世了,所以她幫弟弟換過尿布,也餵過他牛奶的樣子。」

果然,在這邊也無法得知空「妹妹」的事。

「空說不定根本沒有妹妹。」

從大學回家的路上。

是光駝背走在被紅黑色餘暉籠罩的小徑上,板著一張臉低語。

光也嘆息出聲。

「要是能見到那張明信片上的『荻』當然最好,不過地址被剪下來了啊……空好像也沒有親近的朋友,不能從那人口中問出『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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