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是光座位附近還是一樣熱鬧。
「赤城,聽說生產時呼吸很重要!只要掌握正確的呼吸法,寶寶也會一下子就生出來!網路上有影片,我把網址傳給你,你看一下。」
「赤赤赤赤城,我看到嬰兒用品店有賣尿布蛋糕,覺得一定要給你看看,就把它買下來了。你看,把毛巾、貼身衣物和尿布裝飾得跟蛋糕一樣,好可愛耶。」
帆夏和美智留拿著嬰兒雜誌和生產用品,輪流跟他說話。不僅如此,連二年級的月夜子都賴在是光班上。
「欸,關於嬰兒床的設計呀,我覺得這種不錯。有點和風要素,感覺很時髦對吧?不過這種有義大利蕾絲的款式也難以割捨。赤城覺得哪一種好?」
她拿出華麗照片讓是光看,尋求意見。照片里是已經不知道該叫它嬰兒床,還是名為嬰兒床的裝飾品,放在空居住的狹小公寓中明顯地會很突兀。
帆夏和美智留兩個人就夠引人注目了,再加上華麗度和美人度拔群的月夜子,總之就是顯眼。
是光周圍簡直像突然出現花園一樣。
「那是怎樣?後宮嗎?」
「這畫面好像在哪看過……帝門生前之類的。」
「後宮流氓嗎?」
諸如此類的竊竊私語傳來。
(不要擅自幫我增加奇怪的新綽號!)
是光在心中吶喊。
光不知為何換上波斯園王般的華麗服裝,輕飄飄地浮在空中,感激不已。
「大家,謝謝你們這麼拚命為我的孩子著想。」
昨天從小晴口中聽到那些話,讓是光情緒低落,但一被這麼吵鬧的女性們包圍,是光根本沒時間沮喪。
(真是,這幾個傢伙……)
是光雖然擺著一張臭臉,卻莫名感到放心。
(喔。)
就在這時,他看到葵靜靜站在教室門口附近。
她應該是在意光孩子的事,才會來見是光吧。葵一臉苦惱,提心弔膽地往裡面看,像在猶豫般目光上下飄移,雙唇緊抿。
這幾天,葵都只是像這樣面帶複雜表情,從稍遠處看著是光他們,沒有靠近。
今天也一樣,她跟是光目光交會後嚇得肩膀一顫,急忙別過臉,逃掉了。
(這才是正常的反應吧……)
對葵來說,要像月夜子那樣,為心愛的人的孩子即將出生一事感到高興,應該很難吧。
光表情也變得老實許多,心痛地低語:
「葵小姐有潔癖,她一定很生氣、很受傷吧。如果我還活著,她或許會一年都不聽我說話……」
放學後,是光又來到空的公寓。樸素雅緻的屋內,瀰漫馥郁綠茶和清爽葡萄柚混合而成的香氣。是光看著空織東西、腌甜椒,度過時間。
他一想起葵,就覺得自己像這樣來找空、在她家休息有股罪惡感。
對於再婚的母親那難以言喻、令他胸口隱隱作痛的思念,也跟著湧上心頭。
「空,你還是沒有願望嗎?」
是光一詢問,空就乾脆地回答:
「嗯。」
「總有一個吧。想住在更大更豪華的屋子、想搭豪華客船旅行之類的。啊,呃,如果你說這是你的願望,就財力上來看很勉強,不過假如空真的希望——我、我會想辦法看看。」
空看著認真斷言的是光,似乎覺得很有趣。帶有淚痣的眼角彎起,彷彿在看一個說「我長大以後要當總統」的小孩。
(唔,她以為我在說笑。)
悅耳女低音對臉紅的是光溫柔低語:
「屋子太大打掃起來很辛苦。我會暈船,所以船也不用了。」
「那、那吃喜歡的東西吃到撐死,或是穿漂亮的禮服?」
「吃到那種地步,一定會不再喜歡吃它。禮服也是,我雖然喜歡看,不過實際穿上後不方便行動,很累人呢。」
「那休息一天,那天由我來幫你做家事如何?」
「是光,那是母親節給媽媽的家事券。」
光在旁邊吐槽。
「剛、剛剛那不算。」
是光急忙改口,逗得空呵呵笑著。
「唔——」
空又以母親般的語氣,對難為情的是光說:
「謝謝你願意為我做些什麼。赤城弟弟是個好孩子呢。」
是光臉頰越來越熱,講不出話來。
「沒辦法,是光。我也完全被空當小孩子看。」
光出聲安慰他。
(——誰會跟小孩做那種事啊。)
是光十分不甘地在心中吐槽。
蟬鳴傳進鴉雀無聲的屋內。
「今年也很熱鬧呢……」
空望向窗戶,喃喃說道。
話題偏移絕非令人高興之事,但是光也鬆了一口氣,咕噥道:
「小時候,我收集過蟬在暑假脫下來的殼……」
空一聽見,眼神就變得有點哀傷。
「那些蟬殼後來怎麼了?」
「裝進塑膠袋放在桌上,結果風把它吹到地上,不小心被踩碎了。」
「是嗎……真可憐。」
這句呢喃也讓人感覺到一絲凄涼。
淚痣看起來像顆淚珠。
是光也因為想起跟蟬殼有關的回憶,心情鬱悶起來,陷入沉默。
兩人都不發一語,覺得現在不適合開口,直到蟬聲停歇。
「我明天也會來。」
臨走前,是光嘀咕一句。
「別跟我約定。我不喜歡約定。」
空語氣沉穩地回應他。
回家路上。
夕陽逐漸西下,是光走在家家戶戶間的小徑上,心情依然沉重。
光在旁邊輕聲說:
「……提到蟬的時候,空有點不對勁。」
「……」
「你……對蟬也有不好的回憶嗎?」
面對光出於擔心的詢問,是光語氣僵硬她回答:
「沒什麼……跟我對空說的一樣。收集起來的蟬殼被踩碎。就這樣。」
只不過,不小心踩碎蟬殼的不是是光,而是是光的母親,母親只是跟以往一樣「對不起,小光」哭著跟他道歉……
(都過了那麼久,一想起那傢伙還是這麼難受,胸口像要被壓爛一樣,都是因為我最後還是沒能放棄期待吧……)
期待母親對於被自己拋棄的兒子,有沒有一點點的感情。
——對不起,小光。
總是在哭泣的母親。
假如自己開朗地對她笑,母親說不定也會停止哭泣。是光這麼心想,雙眼拚命用力,嘴角試圖揚起,然而他只是雙眼充血、表情僵硬,笑不出來。
母親離開之後,他也從沒笑過。
他笑不出來。
「光……你媽叫你要一直笑對吧?」
是光低聲呢喃,光以凄涼、澄澈的聲音回答:
「嗯……這樣做的話大家都會愛我,我就不會孤獨一人……」
——露出笑容吧,光。
——拿出一片真心。
——無論碰到什麼事情都要笑。
溫柔的聲音對年幼的光不停訴說這番話語。
光成長為一名不會哭的少年,如同笑不出來的是光。
光體弱多病的母親應該是察覺到自己死期將至,出於對被獨自留下的兒子的愛,才會這麼告訴他,不過……
——流淚是怎樣的感覺呢?
是光想起以前光用嚮往無比的語氣靜靜低喃時的表情,內心揪了一下。
夜幕即將低垂時,染上秋色的空氣便會突然轉涼,四周顯得更加冷清。火紅夕陽逐漸西下。
「……你媽果然是個常常在笑的人嗎?」
「這個嘛……母親是父親的情婦,會被父親的妻子找麻煩,其實應該也經歷過難受的事……不過我只想像得出母親微笑時的表情……」
光這麼訴說的時候,雙眼和嘴角雖然也帶著柔和笑意,側臉看起來卻有點哀戚。
我會有笑得出來的一天嗎?
這傢伙會有哭得出來的一天嗎?
(笑——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紫織子、月夜子、帆夏——是光腦海浮現身旁擁有和煦笑容的少女們,心情又苦悶起來。就在這時——
(嗯?那傢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