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朝顏 二章 朝顏姬的住所

在葵的家門前碰到那隻低級野狗(是光)的隔天,朝衣還不到中午就出門了。

因為要思考一些事,所以她叫司機不用開車,自己挺直腰桿,以固定的步伐喀喀喀地走在寧靜的住宅區。

她要思考事情時,經常像這樣一個人走路,這麼一來就會整理出重點,找到解決之道。

但是夏季艷陽散發出能令柏油路冒出蒸氣的殘暴熱力,漸漸奪走了朝衣的冷靜。

這幾天,朝衣最關心的事,和帝門家繼承人有關的權力鬥爭越演越烈。

薔薇派支持帝門家當家的前妻、一朱的母親弘華,藤花派支持現任妻子藤乃——兩股勢力過去一直平分秋色,而朝衣把藤花派捧成接下來的主流,一直勤奮地努力著。

繼承了當家血脈的孩子,現在只剩長男一朱,可是一朱如果成為下一任當家,弘華和她的娘家右楯家就會得到權勢。弘華暴躁和偏執的性格是出了名的,讓柔順的一朱成為當家並無不可,但是讓他母親得到權力就麻煩了,不少人抱持著這樣的憂慮。

基於這個理由,朝衣傾向支持藤花派。

當家的孩子只有一朱。

真的是這樣嗎?

藤花還有王牌。

還有這樣的流言。

也因為在經營方面支撐著帝門家的頭條家傾向藤花派,所以得到了不少成果。

但是,薔薇派這一陣子開始有了大動作。

契機是一朱在公開場合制住了母親。

在此之前,一朱看起來只像個溫和乖巧又散漫的典型良家公子哥兒。

不,應該說是他「故意讓人這麼覺得」。

在一場帝門家相關人士聚集的宴會上,因為帝門家旗下企業的社長的些微失言,弘華以響徹全場的音量破口大罵,一朱竟然勸止了母親,控制住場面。

由於這件事,帝門家的相關人士發覺一朱並不是對母親言聽計從的蠢材。

既然如此,讓長男一朱繼承也沒問題了。

朝衣最大的失策,就是頭條家的當家雅之也向一朱靠攏,這令頭條家繼承人頭條俊吾不甘心地捶打桌子。

『一朱根本不適合當領導者,他的本性是右楯的蜘蛛——六條。但是我父親說,不管內在如何,只要有辦法在人前隱藏真面目就無所謂。局勢已經倒向一朱了,頭條家會支持一朱成為帝門家下一任當家。』

一朱的殘酷。

深藏心中的瘋狂。

朝衣親眼目睹了這一切。

如果對葵那樣執著的一朱成為帝門家的當家,葵一定無法全身而退。

而且「光的秘密」也有可能被一朱發覺。

「唔……」

朝衣感覺心臟彷彿被一隻冰冷的手握緊,忍不住發出呻吟。

光是那樣地死命隱瞞,為此丟了性命,如果一朱發現這個秘密,一定會喜不自禁地去宣揚、暴露、污衊、傷害。

光和他留下來的東西也會蒙上骯髒漆黑的罪名。

(我非得制止這件事發生不可,絕對不能讓一朱得到權力。我要化為劍和盾牌,就算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

朝衣的父母很不高興她插手帝門家權力鬥爭的事。

原本已經孤立無援,狀況危急,如今卻連葵都對她避不見面。

去了左乙女家,別人說她出門了,要在裡面等,傭人又說這樣他們會很困擾。

葵的父母也很傷腦筋地向她道歉說:

「對不起喔,小朝,你今天先回去好嗎?」

「葵到了敏感的年紀,真的很對不起,小朝。」

葵很明顯地是假裝不在家,打電話給葵的手機,也只聽到葵養的貓在喵喵叫。

既然這樣,朝衣乾脆去葵打工的咖啡廳,但是來服務的卻是其他店員,葵連看都不看她,只是咬緊稚嫩的嘴唇,繃緊蒼白的臉,一臉頑固地從朝衣面前經過。

就算朝衣叫她,她也說:

「我正在工作。」

然後轉開臉,快步走開。

朝衣等到下班時間再開口叫她,她也說:

「我還有事。」

立刻坐上車離開。

簡直就像光剛死時的情況,當時的葵就像全身覆蓋著盔甲,對人充滿警戒。

即使如此,她也不曾像這樣迴避過朝衣。

朝衣一點都不明白葵在想什麼。

她和葵從小時候就認識了,這種情況是第一次出現,令朝衣焦躁異常。

一定是受了赤城是光的影響。

一定是那隻野狗對葵說了什麼閑話。

若非如此,實在無法解釋葵何以對朝衣表現出這麼反抗的態度。

熾烈照在頭頂的盛夏陽光,就像那個我行我素的男人。

令人不快、煩悶……原本理智的腦袋因憤怒而發燙。

(就算葵相信那種低級愚蠢的男人是光的朋友,我也不會承認的!)

沒錯,因為那隻野狗不可能知道,光全心全意追求的是什麼,光為什麼會拋下他的所有花兒而死去。

在童稚的歲月,白皙肌膚滿是傷痕的光,靜靜地注視著朝衣。

——小朝……我不可以哭。

他那如同柔弱少女的身影,始終沒有滴出透明水滴的寂寞眼睛……在那天感受到的絕望無力感,和氣憤一起浮上腦海,胸口興起一陣劇痛。

「……為了那一天和光做的約定,我絕不能退讓。」

朝衣低聲地喃喃自語。

我無計可施——頭條俊吾在電話里喪氣地這麼說。

雖然她本來就沒想過要依靠男人,但他實在太懦弱了。

明明還有最後的手段。

五之宮家對帝門家的權力鬥爭有著若干影響力。這幾天,朝衣常去見五之宮的當家。

如果能從「朝顏姬」的手中拿到書法,做為支持的證據……

局勢就會出現轉變。

從天灑下的陽光越來越熾烈。

夏天的太陽真令人不快。

赤城是光的臉又在腦海里掠過,焦躁和厭惡感彷彿在燒灼她的體內。

那隻狗所說的想必都是謊話。光乍看之下很軟弱,但他絕不會把藏在深淵底部的真心話告訴別人,無論多麼痛苦、多麼絕望,他也不會開口求救。

心思深沉的光怎麼可能去拜託那隻魯莽的狗,光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心交託給別人。

但是,如果……

萬一那隻狗真的是光的朋友……

(我或許有必要宰了那隻狗。)

朝衣難受地扭曲臉孔,擦汗的手剛放下。

眼前出現了這世上最讓人不愉快的東西。

朝衣的目的地是五之宮的宅邸。

在宅邸緊閉的老舊木門前。

朝衣正考慮殺掉的男人就站在那邊。

鮮艷的紅髮映著陽光,嘴巴不悅地抿成「へ」字,如火炬般的眼睛望著朝衣。那個男人……不,「那隻狗」叫了。

「我以光代理人的身分來實現光和你做的約定。」

◇◇◇

——小朝應該會去五之宮家。

光嚴肅地告訴是光。

昨天,那個花心的悠哉皇子殿下跪坐在馬路中央,光滑白嫩的額頭貼在地面。

『拜託你,是光,請你幫我實現我和小朝最初的約定。』

其實光這隻鬼魂的頭和腿一接觸地面就陷了進去,這景象要稱為下跪也太詭異了。

『好啦我答應啦,快起來吧!』

是光滿頭大汗地連聲叫著。

朝衣至今都把是光當成低賤的野狗,是光對她的事實在提不起勁,不過散漫的光這麼嚴肅地拜託他,他實在無法拒絕。

就這樣,是光依照光的指示,先到五之宮家的門口等朝衣。

(可惡,討厭的事就儘早解決吧。)

朝衣用一副看見髒東西的眼神瞪著是光,像是不理解是光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那眼神彷彿正打算出言譏諷,不,應該說是想讓是光從這世上消失。

是光很想說「我也不想一大早就看到你這張臉啊」,但是一看見光在旁邊全神貫注地觀望,只好默默忍耐,壓下攻擊性的情感,把一張紙舉到朝衣的面前。

「總之我會陪你去做這些事。」

朝衣冰冷的視線從紙張的開頭掃到尾端。

是光在爺爺的書法教室用細毛筆寫在橫幅宣紙上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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