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星期五去惠比壽屋

作者:竹岡葉月

「那個……各位,可以聽我說一下嗎?」

不用補習的星期五,我在放學後前往「惠比壽屋休閑池」。

惠比壽屋,是開在河的對面的商店街里的釣魚場。

為什麼商店街里會有釣魚場,就算問我,我也不知道。在小學五年級的我出生前,不對,在今年四十歲的爸爸出生前就存在的老舊複合建築物的二樓,不知為何,有個釣魚場。

一樓門可羅雀的電器行旁有一道僅容兩人擦身而過的狹窄樓梯,向上走,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就是惠比壽屋。

惠比壽屋大約有學校教室那麼寬,正中央有一個深度大約到我腰部,游泳池狀的水池,裡面盈滿詭異的綠色池水。

池水幾乎沒有透明度。雖然旁邊有空氣幫浦不停打氣,但是完全看不到裡面的魚。感覺起來,要是不小心喝到池水,好像會立刻長出鱗片。

那個像是游泳池又像養殖池的水池周圍有幾張附椅墊的長椅,只要花兩百圓,就能從櫃檯的「阿婆」那兒借到釣竿和魚餌使用一小時(兒童價)。這是惠比壽屋的收費方式。

平時泡在這裡的客人五根指頭就數得完,而且每個常客都有自己的固定坐位。這天,在這種情況下,發生了這樣的「事件」。

(怎麼這麼突然?)

我心想,把目光從水面上的浮標移開。

常客之一,上班族「山田」以異樣認真的表情看著我們。他想說什麼呢?

「其實啊……我小孩前幾天出生了。是個女孩。」

小孩,出生了。是女孩。這樣啊?

雖然山田聽起來很像人名,不過這其實不是他的本名。單純是因為他總是穿著西裝,以疲憊的身影拎著有印「山田食品」商標的紙袋,所以被稱為山田而已。

總是以不知道睡著還是醒著的模樣拿著釣竿的山田,第一次這麼突然地對周圍發布宣告。

「……哦,那還真是恭喜了。」

啪啪啪,第一個拍手的,是同為常客的「鬍子爺爺」。就如同他的綽號,是留著鬍子的老爺爺。

被鬍子爺爺帶動,我也跟著拍起手來。總覺得有不這麼做不行的感覺。除了我,「眼鏡仔」也跟著拍手。這傢伙念的是隔壁學校,低我一個年級,戴著眼鏡,是普通的小學四年級學生。

這時候,最後一個常客「貴婦」也跟著拍手了。

被在場所有客人拍手恭喜的山田,「真是不好意思。」彷佛生日壽星似的,一臉靦腆地搔頭。

「順便向大家說一件可恥的事。其實我真的是無能員工。之所以老是待在這裡,也是因為我拉不到客戶,才會在這裡打發時間。」

哦。

「你們會看不起我嗎?」

……不會啊。

因為再怎麼看,山田都不像精明幹練的人,而且在平常日的下午三點跑來商店街釣魚,想當然耳不可能是事業有成的傑出人士。

「但是呢,就像我剛才說的,因為孩子出生了,而且是很可愛的女孩子,所以我想,不能再這樣萎靡不振下去了,該怎麼說呢,所以我想,應該要從這個水池畢業了。」

山田起身,深深鞠躬。

「一直以來,受大家照顧了。」

我們又產生了非拍手不可的感覺。

山田在強制性的掌聲中,把釣竿還給櫃檯阿婆,把釣到的魚放回水池裡。做這些事時,還是不忘對我們鞠躬,最後,離開了「惠比壽屋休閑池」。

──至於被留下來的我們。

感覺很怪。明明是平常日的下午,明明只是在相同的場所釣魚的成員而已,為什麼要對我們說自己家的事情,表演這種賺人熱淚的淡齣戲碼呢?

「……呃,我為什麼在這裡,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哦。我只是領年金過活的普通老人而已。」

首先發難的是鬍子爺爺,搶第一個說話,真是太狡猾了。

「眼鏡仔,你呢?反正機會難得,你就老實招了吧。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貴婦交疊雙腿,大模大樣地道。

這女人的年紀和職業都是謎。她總是塗著很像外國貴婦用的大紅色口紅,戴著太陽眼鏡,打扮得很張揚。

被點名的眼鏡仔,把原本瘦小的身體縮得更小了。

「……我……有游泳晉級考試。」

「啊?」

「我已經受不了了。在水裡啪啪啪的,真像白痴。會自由式和蛙式不就夠了嗎?仰式和蝶式到底是用來幹嘛的啊?」

以放在一旁的學校書包與游泳班的包包為背景,眼鏡仔闡述起對四種游泳方式的疑問。

「什麼啊,也就是說,你的理由和山田一樣?」

「水這種東西啊,不是用來游的,而是用來向下看的哦。這樣才能讓人安心呢……」

呵、呵呵。眼鏡仔邊笑邊說,看起來很像神經病。

貴婦接著看向我;

「阿櫻,你呢?」

「阿櫻」是只有在這惠比壽屋才會用到的,我的綽號。對我來說這名字太可愛了,但是也沒辦法。

我想了一想,說道:

「我媽說我不能一個人到電子遊樂場玩,不過沒說不能到惠比壽屋玩。」

「哦,這麼說也有道理。」

「對啊,我很機靈吧?」

「只不過是賣弄小聰明而已。」

貴婦澆了桶冷水在因為被稱讚而喜孜孜的我頭上。

那不然貴婦你又是為什麼呢?

要說可疑的話,沒有人比這個人更可疑。

遮住一半臉的太陽眼鏡不用說,茶色的大波浪捲髮,鑲著水鑽的長指甲,全黑的洋裝,全都很可疑。她總是坐在附椅墊的長椅上,交叉雙腿,釣著鯽魚和金魚。不把綽號取成魔女或大姊頭,而是叫她貴婦,我們真是溫柔善良。

「那你的原因呢?」

「我……反正有諸多原因啦。」

「諸多原因。」

可疑,太可疑。

「小孩子還是不要知道太多。這是為了你們好。」

那是什麼意思啊?

「──只有自己不說,有夠老奸的。」

傍晚,我和眼鏡仔離開惠比壽屋。

我們來到建築物旁的腳踏車停車場,把書包等東西放進籃子里。

我從後方抓住眼鏡仔的肩膀,把他用力拉到身邊,把我一直以來的懷疑說出來。

「我想,貴婦應該是黑道老大的情婦吧?」

「……情婦。」

「是啊,晚上當酒家女這樣。所以白天才能在外頭鬼混。」

和這件事沒關係。在極近距離看到的眼鏡仔,睫毛長得像女孩子一樣,讓我很不爽。

「……酒家女是什麼?」

「不知道,反正是把我爸從我媽那邊搶走的敵人。」

詳情我也不知道。

「……我想應該不是。」

「不然是什麼?」

眼鏡仔不說話了。什麼嘛,你果然也不知道嘛。

「算了。我要回去了。」

我跨上腳踏車。

兩人的學區不同,所以在停車場就要分開了。

「再見。」

我們背對背,同聲說道。

他即將回去的家是什麼樣子呢?我不知道。蹺游泳課的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山田生小孩的事也是。全都是今天第一次聽說的內容。

回到家,我坐在電視機前開始打電動。這時媽媽也回來了。時間抓得剛剛好。

「我回來了。今天怎麼樣?」

「普通──」

「下課後沒有繞到奇怪的地方玩吧?比如電子遊樂場之類的。」

「沒有沒有。」

「也不能跟粗魯的男生一起玩哦,都已經五年級了。」

我一面打倒螢幕上的魔物,一面點頭。我可以向神明發誓,我絕對沒有去電子遊樂場玩。而且一起玩的對象是鬍子爺爺和眼鏡仔和貴婦,完全沒有違背媽媽的話。

媽媽一進門,立刻穿上圍裙,開始準備晚餐。

「下禮拜五媽媽要去法院調解,所以會請半天假。到時候不可以像今天一樣繞到別的地方玩,要直接回家哦。」

「好。」

「功課呢?寫完了嗎?」

「還沒。」

「趁現在有空時快寫。寫完就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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