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車輪的戰慄

我們對未來一無所知,只有一點除外:

人一定會死。

而我們會一直活到死去那一刻。所以我決定在此期間,要全力以赴地活。

為了獲得幸福,我將徒勞地掙扎。

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最後的復仇目標:

「是個土豪。」

雖然露骨,不過這說法最簡潔明了。

他的住處是一棟四方形的別墅,散發著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與周圍環繞的其他和風建築格格不入。雖然有古時武家宅邸的氣派,但鱗次櫛比的和式住家會勾起淡淡的鄉愁,而他的住處並沒有這種溫度。

這棟建築的佔地面積也相當可觀。不僅建築外有庭院,房屋中央似乎也有一個內院。別墅俯瞰著一條斜坡,從斜坡底端稍微往上走,就有兩道樓梯分別向左右延伸。沿著一級級階梯向上走,就能抵達別墅的正門。而如果繼續爬上斜坡一路直走,則會抵達停車場。整體構造就像把注重氣勢的外國別墅移植過來一樣。

木製外牆和二樓的木製露台上生長著茂盛的藤蔓,在精心保養下呈現一片美麗的綠色。一、二、三,垂直排列的窗戶共有三扇,可見建築內側有三層。樓梯數量越多就越對我不利,真是令人沮喪。

我一邊透過雙筒望遠鏡偵查火口和正的住宅,一邊下意識咂了下嘴。這附近是高檔住宅區,既沒有可以俯瞰那棟住宅的高層建築,也沒有任我隨意出入的公共設施,我只好費盡辛苦地連夜潛入偵查。加上我看不到哪裡是可以藏身的陰影,還坐著輪椅,想隱藏自己更是困難。就算具備強大的夜視能力,也還是一件難事。

萬幸的是,火口沒有在住宅外安排警備員巡邏。如果這麼做,不僅會加重附近居民的疑心,招來流言蜚語,更重要的是很花錢。越是土豪,越是一毛不拔。話說回來,房屋內部安插有僱傭的保鏢的可能性非常高。

風間失蹤的消息想必已經傳入火口的耳中。這樣一來,他想必已經明白自己是僅存的目標。距離殺死風間還不滿兩周,但正所謂先下手為強,我有必要儘快行動。

火口比其他三人更具攻擊性,而且憑藉地位和財力,他有能力主動進攻,搶先把我斬草除根。另外,痛失女兒的悔恨也很可能驅使他這麼做。

正因如此,我本想趁他防備不嚴殺了他,可惜為了召集必要的人才耽誤了不少時間。就算對方毫無警戒,萬一他人在三樓,魯莽的襲擊就很可能失敗。垂直移動對坐著輪椅的我還是太困難了。殺死風間之所以成功,是因為目標同樣坐著輪椅,而且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沒有辦法採取對策。

如無必要,火口應該會一直住在三樓,換做是我也會這麼做。如果我想上三樓,就必須請別人將我抬上去,而且還要好幾個人。這種費時費力的方法並不現實。

要是在這裡觀察太久,難保不會被發現。沒辦法,我立即決定撤退,一邊倒轉車頭,一邊心中自問:該怎麼做?

辦法當然是有的。一言以蔽之,只要讓火口下到一樓就行。自己無能為力的事可以讓別人做,這是世間常理,而且實行起來也不難。

但是,世事的發展往往並不順遂人意。

我絕不能忘記這一點。絕不能天真地相信未來總會更好。

羽澄在廚房裡站著,這幅情景讓我微微感到不協調,不過我還是默默看著。

羽澄正在做早餐。雖然我提議只要炒一下肉就好,但她似乎有更複雜的計畫。前一陣子,她奶奶帶病幹活遭到了報應,身體狀況大不如前。之前她開玩笑說自己已經老了,沒想到一語成讖,她真的一口氣老了許多。

嘛,先不說這個。

羽澄還沒有習慣赤佐老太婆製作的義足,右腳經常搖搖晃晃。從她的背影能看出她在強撐著,但我不會幫忙。不久的將來,羽澄就能擺脫奶奶的幫助,一直、一直地活下去。

一直活到我和她分別變成老爺爺和老太婆。

「………………………………………」

話說回來,只有我們兩個人,氣氛很沉重。因為羽澄不會和我說話,即使開口,我們之間也絕不可能有對話。這讓我舌尖發乾,彷彿自己也不會說話了。然後我感到身體在發抖。冰冷的空氣像晨霧一樣在屋內蔓延,竟讓我有點慶幸自己左半身沒有感覺。最好把疼得快裂開的耳朵也麻痹了吧。

每到冬天,我總是一邊發抖,一邊渴望春天到來。對了,我想起來,「她」不喜歡夏天。

曾經我們聊過這個話題。她與我截然相反,夏天的暑氣讓她萎靡不振,冬天卻總是一臉輕鬆。炎熱,是她討厭的……

正當我沉浸在思緒中時,電話響了,不是我的手機,而是家裡的固定電話。羽澄正要回頭,我說:「我來接吧。」

我從餐桌邊離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移動。稍微加快速度穿過走廊,接起了放在玄關的鞋柜上的電話。室內的布置真是昭和式。

「我是火口。」

還沒說「喂」,對方就報上了姓名。出乎意料的回答,使我一瞬間楞住。

眨了兩下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牆壁看了幾秒。我總算搞清楚了狀況。

被對面搶先了。我故作鎮靜地回答:

「找我有什麼事?」

「你就是犯人吧。」

「我不是。」

在電話里說這樣的對話根本沒有意義。話說回來,什麼叫「犯人」啊?

我和你都早已染指犯罪,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定罪?

「你想要錢的話,我有。說個數字吧。」

原來他想和我談判。人一旦有了錢,就會變得小心翼翼。

難道他指望用錢與我和解嗎?

「別開玩笑了。你活了那麼久,沒聽過這樣一句話嗎?『錢買不到幸福』啊。」

對火口來說,這只是一句荒謬的漂亮話罷了。

就算是從我嘴裡說出來,他也只會覺得我在逞口舌之快。

但是我真心相信這句話,甚至引以為真理。

和金錢毫無關係,我們在命運的胃袋中相遇了,彷彿彼此溶為一體。

直到今日,我仍然相信與「她」的相遇有其意義。

「你這個殺人犯,真是大言不慚。」

「彼此彼此吧?」

「無論如何,你都不肯罷休嗎?」

「我倒想問,我怎麼才能罷休呢?」

我透過電話拋出一個無解的問題。火口嘆了口氣。

本以為電話就此結束了,但又聽見他問:

「你把女兒弄到哪了?」

「女兒?啊,你是在說火口志摩嗎?難道你以為她還活著?」

雖然她確實還活著。嘛,他作為父親,只要沒看到屍體,肯定會一廂情願地相信女兒還活著吧。火口對我沒有絲毫的理解,自然也談不上看穿我的目的。

「唉,從一開始我就反對過她去見風間那種人了。」

竟然用「那種人」稱呼同伴,真是過分啊。

「放心吧,一年之內就讓你見到她。」

當然是在那個世界見了。

我單方面掛斷了電話。火口也不會再打過來了吧。

話筒還握在手裡,我警戒地看向門口,等了一會不見有人闖入,確認不會受到襲擊,才把話筒放回原位。

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但是心裡仍有一顆大石懸著。

這樣一來,我的地址已經暴露。為今之計,唯一的行動時機就是今晚。但火口肯定也戒備著這一點。不知我的計畫被猜到了多少?要說我的優勢,就是火口的輕慢了。若他認真地將我視為威脅,就不會打一通電話,而是立即派一打手下來處理我了。

若真如此,現在我早就死透了。就因為他有太多顧慮,才讓我活了下來。

難道他還指望不弄髒自己的手就將這事擺平嗎?

沒錯,和他比起來,我實在有太多限制。

只有一個人,還坐著輪椅。只要做好對策、保持距離,就根本不足為懼。正常人肯定會這麼認為。嘛,確實也沒錯。

可惜,這一推理的前提並不全對。

「好了,我也該打電話了。」

我再次拿起話筒,撥出了默記著的號碼。兩聲撥號音後,電話接通了。

「你以為現在幾點啊?」

第一句話就是牢騷。不悅的女聲彷彿能讓雪花結晶。

「早上八點。這時間好像也不奇怪吧?」

「你明知我的生活習慣,還故意找茬?」

「你不是挺精神的嘛。長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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