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傢伙要來了。他要來找我復仇了。
繼水川之後,土方一家人也全部失蹤。這肯定是他乾的。能將失蹤的兩個人的共通點連接起來的,只有一個人選。
他從那場火災中,掙脫束縛活了下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然而,為了保住這條命,再難以置信也不得不信。那傢伙下一步是誰呢?是我,還是火口?雖然毫無根據,但很可能就是我。不對,一定是我沒錯。
向我下手,要比火口容易得多。因為職業關係,火口可不是能輕鬆得手的目標。這樣一來,對方會先選擇我也是不言而喻了。雖然我已年老力衰,來日無多,但也不願死在那種人手上。
我急忙在家中造了一間地下室,決定窩在裡面不再出門。因為是突擊趕工,面積只相當於一個小地洞,不過足夠我起卧了。同住的家人十分訝異於我的離奇行徑,但我沒法將內情告訴他們。
這樣一來不用再照顧我,他們反而竊喜不已呢。這群家人真是無情無義,索性被那傢伙殺光吧,只要我能活下來就行。
地下生活已經持續了半年。根據我和火口的定期聯絡,那傢伙沒有去找火口麻煩。我本來指望他一頭撞上火口的槍口被反殺,看來到第三個人,那傢伙也不得不慎重行事。
一想到死去的水川和土方就感到心痛。但是正因為他們首先被選為目標,我生還的幾率才上升了,真是萬幸。我不能辜負他們的犧牲。
通往這間地下室的樓梯橫幅很窄,輪椅無法通過。那傢伙也不可能強行跳下樓梯,總之除非藉助其他人的幫助,他是無法下到這裡的。帶著其他人來殺人,這應該不可能吧。這一點我可以放心。
但這樣一來,我也不能自由地離開這裡了。
這既是我起居之所,也是一座提前造好的墳墓。但是為了保住性命,必須得下狠心才行。住在地上的家人或許會慘遭殺害,但還是自己性命更重要。
總而言之,只要身處這間房間里,至少可以保障生命安全。
而支撐著我漸漸沉入黑暗的心靈的,則是屢屢造訪的「她」。
今天「她」也在這裡。
「好了,喝咖啡吧!」
她名叫火口志摩,是火口的女兒。身為妙齡大小姐的她,不知為何很享受到我的房間做客。像我一把老骨頭究竟哪裡好了?是出於同情,還是為了照顧我呢?雖然不清楚具體理由,但應該是出於好意。至少她不是受我家人委託來的。
當然,最開始她要進我的房間時,我是拒絕的。
不僅是她,一開始我完全拒絕任何人進入房間。
我對所有善意都投以懷疑的目光,害怕有人受到了那傢伙的教唆。
但是在地底獨自一個人的生活,打從一開始就破綻百出。正是她的光芒,將我從那段黑暗的生活中拯救出來的。她儘力地為我打點生活方方面面,延續了我的生命。我活下去的一切動力,都寄托在她身上。
對我來說,她就是女神一般的存在。
「你一定就是女神~♪真的,在我心中你就是那唯一。」
我面露燦爛的笑容,全力討好面前站著的女人。她拉扯臉頰,露出僵硬的笑容。肯定是因為室外太冷了。在這種寒冷季節,也只有我們還站在外頭悠閑地聊天了。我都多少年沒做這種事了?好像從來沒做過呢。
「感謝您真摯的好意。不過,我不想在這種引人注目的地方與你交談。最好離我遠點,一輩子也別靠近我。」
我對女人的拒絕充耳不聞,繼續毫無保留地傾訴我熾熱的心意:
「我一直想見你啊。苦苦追尋多年,只為與你相遇。」
「可我沒有想見你的意思呢。」
女人俯視著我的腦袋,驚呆似的笑了笑。
「你和我一定是被強大的命運緊緊綁在一起了。你看,我們邂逅的契機是多麼震撼啊。」
「你是醉了吧?」
「不,我很清醒。喜歡說這種話是我這個人的本質啊。就像滑稽演員那樣子?」
「沒錯,你果然是個小丑啊。不如推薦你去馬戲團工作吧?」
「嗯,那種生活聽起來也不賴。」
可惜,我還有要完成的事。
「話說回來,你究竟有什麼要求?」
「來交換聯繫方式吧。這是人與人交往的基本,不是嗎?」
「……好。」
出乎我意料,那個女人坦率地說出她的電話號碼。我自己的手機已經葬身於那場火災,所以給的是老太婆家裡的電話。反正她也不會主動聯繫我,應該沒問題吧。
「近期之內我會聯繫你。到時候有事情拜託。」
「我想也是。這才是你找我的原因吧?」
「多麼天性聰穎、直覺敏銳的女性啊。我的心已完全被你奪走了。」
「嘴上說得倒是好聽,眼神卻完全沒有看我,只會令我火大。」
「沒辦法,我要是直視別人,會把人嚇跑的。」
我的眼神似乎非常嚇人呢。
對話結束後,女人逃也似的走遠了。唔,今天非常順利。
感覺就像抬起大腿,在人生路上邁出了一大步。
「哈哈哈,我說的真妙。」
邁出大腿的感覺?我早就忘記了。
為了保持積極向上的心情,今天我又拼盡全力回到家中。
說女神是不是太誇張了?我獨自沉浸在深深羞恥中,把臉埋在桌子上。
都到這歲數了,還像個青春期小鬼頭一樣訴說對女性的崇拜之情,真令我羞愧不已。但她就是一位值得我這麼做的秀外慧中的美麗女性。
這樣一位妙齡女性,為何願意頻繁造訪老人的房間呢?雖然對此無比感激,但這奇妙的狀況確實令人費解。說實話,像我這樣下肢行動不便的「老廢物」,連家裡人也只把我當成累贅。我原以為餘生只能細數著孫女在世時的溫馨往事,謹小慎微地度過。但和昨天一樣,今天她又來了。而我的所有思考也全被那傢伙和志摩小姐給佔據了。
腦袋裡開滿了青春的花朵,說的就是我現在這樣子。
耳邊傳來下樓梯的腳步聲,令我感到安心——只有雙腳健全的人才能發出這樣的聲音,那傢伙是不可能坐著輪椅下來的。不過一想到自己落魄到聽到腳步聲就覺得安心的地步,又有點悲哀。
「中午好,佑一先生。」
聽見清涼而充滿朝氣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再次翩翩起舞。一位妙齡女性打開門走進來,對我露出微笑。
火口志摩。從大約半年前開始,她幾乎每天都會來我這玩。在那之前我雖然見過她,也有過幾次交談,但究竟是什麼讓她改變呢?我曾向她詢問過,但總是被她笑著矇混過去,一直沒有正面回答我。
「好呀……不好意思,今天又麻煩你過來。」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是為了自己才來的。」
她放下手提包,坐在了她專用的椅子上。那椅子緊挨著我,彷彿兩人相互依偎似的,令我不禁莞爾。雖然高興,但心裡又五味雜陳。
我倆的年齡差相當於爺爺和孫女了,對此火口肯定不會有好臉色。
就算在定期聯絡時被他罵得狗血淋頭,我也不敢有怨言。
「和我父親沒關係,我的人生要怎麼過,是我自己選擇的。」
她像是從我的神情中讀出了什麼似的,搶先回答道。真是敵不過她呀,我撓頭心想。
家裡人是如何看待這個頻頻來訪的女孩的呢?指不定他們在揣測她是我出錢買來的女人吧!要真的是簡單的金錢關係,反倒不用每天煩惱了,我自嘲地如此想到。
面對這樣一位聰慧的女性,我卻不敢向她敞開心扉,究其原因,都是因為我過去的所作所為。一旦她了解到其中一二,我不敢想像她的表情會有多難看。
不,她一定會恨我的。萬一她不幸知道了那些可怖的事物,光是想像都讓我難過。這世界上有些超乎想像、無法理解的生物,而她沒必要知道這些。知曉幸福的含義就好,沒必要再去學習不幸。
「那個,要不一起出門散散心吧?雖然外頭有點冷,不過我也想和你邊走邊說說話。」
志摩小姐如此提議。這不是她第一次提議了,而每次我都會拒絕。
想要走出房間,必須做好出門的瞬間就會腦袋分家的心理準備。
而我當然沒有心理準備。人越是上了年紀,越想長命百歲。
她從不曾直接過問我閉門不出的原因,我想她是擔心問題太過深入,會傷害到我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