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一章 三位王者 THREE KINGS

令人耳朵幾乎發麻的寂靜,充斥著謁見廳。

哈爾特根公國——格蘭森城內。

這裡已非時至昨日的景象。格蘭森城謁見廳特徵是質樸剛健到可說是毫無風趣……而現在謁見廳的牆壁和天花板都被弄破了好幾處,柱子也倒了好幾根,隨處可見大量破壞的痕迹。在這儼如廢墟的空間里,則有半透明——如玻璃般的結構物叢生,像墓碑一樣林立著。

那些結構物散發著如心跳般忽強忽弱的螢藍色光芒——卻沒有半點聲響。

就時刻來說,現在應該是黃昏時分。然而,盈滿現場的卻是靜夜裡的氣氛。

「………」

每個人都不敢發出聲音來,沉重不已、堅不可破的寂靜橫亘在這個空間里……寂靜到連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都覺得很刺耳。每個人都被困在這無聲的區域里,沒能做出下一步的行動

「……」

在這個靜謐的異樣情景里——一名男子佇立於正中央。

如果從外觀來看的話,他應該是個……剛步入老年的身材魁偉男子吧。

不敢斷言的原因,是因為這男人在稍早之前還是個少年、青年,以人類絕不可能辦到的速度成長著。至少在場的每個人應該都明白,就算把常人的標準套用在這個人物身上,也沒有什麼意義。

〈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

這個男人,過去曾持續操控戰亂,顛覆這個世界。

先前出自他口中的話語,若真的句句屬實,那麼他即是俯瞰這世界的超然存在——受「神」差遣,僅為了讓戰爭綿延不斷而活了超過千年之久的怪物,也是建立這片菲爾畢斯特大陸的魔法文明基礎,使魔法蔚為發展的人物。

既是大賢者,卻也是大魔王。

與這些稱呼相符的存在。其存在已達到傳說或神話的境界。像他這種怪物,光只是存在於此處,就已經足以從根本動搖他們的常識了。

「………」

該問的問題堆積如山。

卻沒有半個人要發言。每個人都說不出話來。

面對眼前這些太過超乎常識條理的事情,他們恐怕連單純的優先順序,譬如首先該問些什麼,都變得無法判斷了吧?

世界是個牧場,而自己只不過是被圈樣在其中的家畜罷了——在這個世界上的掙扎、憤怒、喜悅、悲傷,以及他們的生老病死、悲喜交集,全都只是獻給神的供品罷了。被人這麼告知之後,當然會有種空虛感,覺得自己所憑恃的一切已全部崩毀。

不過……即使如此——

所有人的腦海里無疑都充斥著一個疑問吧。

破壞殆盡的天花板的彼端,是廣闊的黃昏色天空。

而在彼處,宛如遮蔽住整個天空的巨大「人影」——正粉碎成千絲萬縷,並慢慢地散開,逐漸溶化消失在西沉太陽的慵懶赭色之中。

阿圖爾.賈茲說那就是「神」。

正確來說,那道黑色影子——正是如字面所述的「神之影」。

而〈禁忌皇帝〉則使用活生生的魔法機杖——妮娃·萊妲,並消耗收集自菲爾畢斯特大陸全境的魔力,即全人類的精神波動,然後執行了魔法,殺死據說位於這個世界「外側」「神」。

這是不久之前才剛剛發生的事情。

在那之前,巨大的人型影子彷彿從遙遠的高處俯視著一樣,覆蓋住整個哈爾特根公國——甚或這整個菲爾畢斯特大陸全境。而如今它正化為片斷,慢慢地消失。

然而——

——就這樣?真的嗎?

想必任誰都這麼想吧。

未免也太簡單了。

太過突然了。

俯瞰這個世界,藉由吸取人類喜怒哀樂之波動而活著的——「神」

應該有很多人都是以宗教上的概念,或是以形而上的概念在談論「神」吧。人類這種生物,為了讓自己接受世間的不合理或不平等,總是想要親眼見識位居頭上、超越一切的存在。

然而,究竟有多少人曾經明確意識到它的實際存在呢?

神或許存在。神或許不存在。

就算只有這點程度的認知,人類也還是可以活得好好的。只在自己方便的時候,把神當作祈禱的對象——或當作詛咒的對象來認知,便已足矣。

沒想到那個神就實際存在於自己的頭上,把他們圈養在這個名為「世界」的牢籠當中——

不僅如此,甚至還改良品種,創造出感情更為激烈的生物。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應該幾近於零吧。

正因為如此,所以當這個事實攤在每個人的眼前後,每個人無不呆然。

雖然想向「神」本身質問這件事情,但他們彼此之間的距離又太過遙遠,也來不及詢問,它就已經被阿圖爾·賈茲的「誅神」術式殺死了。

神已經死了。

但,這是真的嗎?

凡夫俗子至今都沒能確認出神是否實際存在,對這樣的平凡人而言,根本沒有辦法辨識賈茲皇帝的宣言到底是不是事實。

這該不會全都是阿圖爾·賈茲一手策劃好的騙局吧?

說到底,原本真的有「神」存在,而〈禁忌皇帝〉真的殺死它了嗎?

若真是如此,那又有什麼會因此而改變呢?

世界——會變得如何呢?

「………」

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的,與其說是不安,反倒該說是單純的困惑。

不曉得他對這情形是知或不知——

「——好了。」

人稱〈禁忌皇帝〉的男人開口說話了。

莊嚴肅穆地——宛如執行祭神儀式的祭司一樣。

「那麼,從現在開始吧。」

「——開始?」

一邊眯著眼睛瞪視阿圖爾·賈茲,一邊這麼問的人,是亂破師——哦不,是如今已成了龍騎士的托魯·亞裘拉。

黑瞳、黑髮,臉孔端正整潔,卻帶著苦瑟的表情。

五官和身體都跟以前一樣,手裡拿的武器也沒有變化……然而,覆蓋在他身上的卻是白銀和黃昏色的鎧甲。

因身為龍騎士而得到了變幻自如的鎧甲。看上去彷彿是厚重的鎧甲,但那其實是托魯的一部分,並不會妨礙到他因身為亂破師而學會的輕盈動作。

「你在說什麼——」

他與他自己認定為主人的少女嘉依卡·賈茲——不,是與嘉依卡·托勒龐特一起來到了這裡。

他就這樣依嘉依卡所願,收集〈禁忌皇帝〉的遺體……在本身毫無所覺的情況下,出手幫阿圖爾.賈茲的復活。當然,托魯對於吞食遺體、生下〈禁忌皇帝〉的黑色嘉依卡,以及一手籌划了這一切的阿圖爾·賈茲,都不由得心生了排拒、憤怒的情緒——但目前這些都只是其次。

嘉依卡·托勒龐特的「目的」已經沒了,他已沒有滯留在此處的理由了。

他本來打算等籠罩著這座格蘭森城的結界一旦解除,就馬上離開這個地方。在利害關係已經消失的現在,不管阿圖爾·賈茲是要殺神還是要復興帝國,托魯都不感興趣。

然而……不管怎樣,他都甩不幹凈心裡的不安。

哦不,並非「不安」這類簡單的事。

對方可說是超乎人類範疇的怪物——〈禁忌皇帝〉。連他在考慮些什麼,都無法想像出來。話說回來,為何那個男人要做出「討伐『神』」這等狂妄的行為?是因為他已經厭倦繼續當「神」的提線木偶了嗎?

那麼——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又是什麼呢?

「開始真正地支配這整個世界。」

〈禁忌皇帝〉反而露出爽朗的表情,如此宣告。

「——!」

在謁見廳里的所有人,紛紛愕然。

阿圖爾·賈茲——「神」賦予他這個存在的宿命是「支配世界的一半」。這既非比喻亦非其他,而是恰恰好的一半,即是並非「全部」。

他過去可說是被迫當個「一半的王」。

由絕對性的君主完全支配整個世界。

如此一來——想當然爾,就意味著所有戰爭的終了。

至少國家若無複數存在的話,即不可能會發生戰爭等等。當然,國家內部對立勢力之間的爭吵,還是有可能會發生——不過,即便如此,這些內訌應該可以藉由絕對的君主權勢粉碎吧。

而這是「神」所不樂見的事態。

那麼……

「他這樣等於是除掉了長久以來的眼中釘嗎?」

托魯沉吟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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