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一章 終結冒牌貨之時THE END OF FAKE DAYS

「趕緊退下吧,有形無形們。吾自此刻起,要討伐『神』了。」

……

將時間稍微倒回至〈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說出「誅神」宣言之前。

地點是格蘭森城的中段樓層——其中一隅。

在那兒,有人正被迫交換一個血淋淋的契約。

……

全身在急速冷卻。

是因為血液正在流逝的關係吧。他根本無暇阻止,只感覺到生命從他那處被撕咬開來的咽喉汩汩流了出去。

可視範圍越變越窄,聲響離他越來越遠。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他自己所能觸及到的範圍。

——如此論異的感覺。

他現在就快要成為無生命的物體了。

唯獨這點,他一清二楚。

「……芙蕾……多妮卡……」

他出聲呼喚驟然逞凶之人的名字。

她跨坐在倒於地板上的托魯身上,用那雙血紅色的瞳孔俯視著他。

金色長髮,天真爛漫的少女模樣。

但這模樣對她而言,只不過是好幾種擬態的其中一種罷了。人稱其為裝鎧龍。若用她的說法,就連那副任誰都不會想到是一隻龍的模樣,也只是因為「我覺得人類就是這個樣子啊」,所以才採取那種姿態,僅此而已。

芙蕾多妮卡現在的臉,下半部沾滿了托魯的鮮血,形成一副殘忍暴戾的模樣。

簡直就是啃食獵物的無情野獸。正因為她硬要擬態成人類的樣貌——可愛的少女模樣,所以這情景看起來更加弔詭了。

然而,另一方面——

「托魯。」

芙蕾多妮卡用雙手捧住托魯的臉頰,輕輕地把自己的臉挪近至他的雙唇。

簡直就像是在索吻一樣。

「和我締結契約吧?」

「……」

「吃我吧。不管吃哪兒都行喲?」

如此說道的她,語氣里——甚至有種淫猥之意。

裝鎧龍的「契約」,乃藉由吞食彼此的肉體到自己的五臓六腑,於焉成立。

把吃下去的東西化作自己的血與肉,藉此融為一體——透過這個行為,將彼此認作是自己的一部分。如此一來,締約者便能隨心所欲地使用裝鎧龍的魔法了。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也等於是「不再是人類了」。

當然——用普通人類的感覺認知來看的話,吞吃彼此確實是毛骨悚然的行為。但芙蕾多妮卡身為裝鎧龍,從其立場來看,應該會有不太一樣的感覺吧。她要求締結契約時的語氣,絲毫沒有半點威逼的氣勢——口吻輕快得彷彿是在邀對方去散歩,或是稍微做點什麼小事。

「………」

托魯不發一語。

也沒有半點想要張口咬住芙蕾多妮卡的樣子。就連她嘗試著把指尖硬塞進托魯的唇間,他也不願意動一下下顎。

芙蕾多妮卡偏頭凝望著他。

「不締結契約的話,你會死掉喲?」

「……或許吧。」

托魯一邊口噴血泡,一邊如此回應。

「你應該不想死吧?」

「……確實吶。」

「那又為什麼?」

再這樣下去的話,托魯肯定會死。

明明已經無暇進行這樣子的對話了——以常理來想的話。

芙蕾多妮卡或許也是為了要推一把態度老是曖昧不定的托魯,所以才做出了如此強硬的舉動吧。但對她而言,托魯要是在此死掉,那可就本末倒置了。

然而——

「你……至今都……聽進去了些……什麼啊?」

連死相都已經開始顯露的托魯,臉上浮現出充滿譏誚的笑意,然後說道:

「我是……憑自己所願……依自己的……決斷……決定要遵照這樣……活下去的……並不是因為是……亂破師……並不是因為……誰說了些……什麼……」

「……」

芙蕾多妮卡眨著雙眼。

托魯一邊用舌頭與雙唇的顫動,勉勉強強地編織成聲音,一邊繼續說道:

「別人賦予的……存在意義……要是依賴著……那種東西……的話……會看不見……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和真正該做的事情……」

身在此世的意義。活著的理由。

他想要這些。

毫無意義地出生、毫無理由地死去——他不要這樣。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容許這樣子的事情發生。

這副身體、這份喜悅、這股怒意、這道哀愁,究竟為何?

若這些全都只是毫無意義、毫無用處、偶然之下的產物的話,那倒不如當個什麼都不會思考的花草還比較好。當個只是身在該處,隨著季節變換而消逝的純粹「現象」就好了。

但是,疑惑一旦冒出,就怎樣都拋卻不了。

心中所懷的怒意、哀愁,並不會消逝。

世界若如此殘酷,那改變這個世界就行了。

改變世界這件事即是自己存在的意義——托魯藉由自認這點活到了現在。

然而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意義啦。」

托魯喘著說道:

「才沒有……什麼目的……或存在意義咧……所以……早知道……靠自己決定就好了自己的理想狀態……靠自己決定……就好……」

毫無意義的咒罵,其實與自由的祝福並無二致吧。

所以,靠自己決定全部。

這樣才是「活著」的行為。

這樣才是「存活至今」的意義。

如此一來——

「嘉依卡……在初次相遇時……說了……」

「——咦?」

「她說:『再度找到就行了。』……」

沒有「為時已晚」這種事。

只要有心,人們的眼前都會有無數的選項綿延橫亘。雖然不曉得那些選項是通往幸福,還是通往不幸,總之直到迎來「死亡」這個終點以前,人們對自己的人生,總是一直不停地握有選擇權。

倘若失去了目標,那重新再找就行了。

縱使最後沒能找到目標,也還是可以為了尋找而行動。也可以將「尋找目標」當作自己的

目的。只是在原地裹足不前,等待不知何時會降臨的死亡——人們還是有著除此以外的選項。

因此——

「結果……儘管她……告訴了我……答案……我至今……」

「你想救嘉依卡,對吧?」

芙蕾多妮卡搶過他的話頭接著問。

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透露著些許焦躁,這是托魯的錯覺嗎?

「當然……但是……」

托魯若有所思地對她一笑。

裝鎧龍的化身正從上方俯視著自己。她的身影看起來有點模糊,是因為連瞳孔對焦都已變得相當困難了嗎?托魯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

然而——

「……因此……被強迫去做某事……拋棄自己的意志……這種事我絕不幹」

直到迎接死亡的那一刻為止,都要以自己的意志去抉擇。

這才是——

「……」

芙蕾多妮卡睜圓雙眼,注視著托魯。

她擁有著跟人類不同的感性和價值觀,極少擺出這種吃驚的表情。

連裝鎧龍也不得不為托魯所抱持的覺悟吃驚嗎?抑或者,她與托魯等人一起度過了很長的時間,結果受到人類的感性和價值觀所影響了嗎?

「你要為此而死嗎?」

「……」

「為了貫徹自己的意志?」

「……」

托魯沒有回答。

為信義而殉身。老實說……這並非多麼新奇的想法。在戰國時代里,有無數的人們為了遵從自己的信義而死。這也可說是用來反抗「死」這件絕對毫無意義之事的唯一方法。

「啊啊,夠了……!」

芙蕾多妮卡搖了搖頭,然後把手臂纏繞上托魯的脖子。

「是我不對啦!沒有先確認托魯的想法,是我的不對啦!拜託你了,不要再這樣子了啦!」

如是說道的芙蕾多妮卡,想趕快先為托魯治療她所弄出來的傷口,打算張口咬住托魯的肩膀。

然而——

「托魯……?」

托魯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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