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本來是個——軍用的廣場。
公王於遠征前聚集軍隊、公開講話、提升士氣的地方。
這裡和市街的道路不同,並未鋪設石板或柏油,就只是個地面光禿禿、佔地廣闊的場所……但平坦得就像是曾被仔細地鋪修過似的。
以前有無數的人馬,或機動車在這個地方聚集,然後出發上陣。
在人馬聚集時遭眾人踏得緊實的地面,已平整得無需再做鋪裝。
而如今又有……為數眾多的人們,踩踏在這個地方。不過,他們的目標,並非遠處的戰場,而是舉辦在這首都格蘭森近郊的武鬥大會會場。
「——感謝各位來參加。」
史帝芬·哈爾特根公王出現在廣場旁的格蘭森城城牆上。跟往昔一樣,他對著成排的武鬥大會參賽者公開講話。
只不過……
「對自己的本事有信心的人,好好地振奮吧。」
史帝芬嚴肅的臉孔上帶著微微的笑意,說道:
「立身發跡的捷徑『戰場』消失之後,已過了五年有餘——但汝等理應拼上性命的戰場,就在此處!」
「喔喔喔喔喔!」
許多參賽者們揮高拳頭,呼應史蒂芬的喊話。
托魯混在其中——
「……說得也太誇張了吧。」
情緒低落地這麼嘟囔著。
「他從以前就是那樣子的人啦。」
登記成他的「搭檔」的芙蕾多妮卡,也待在他的身旁。
即使如此,在這個泰半都是臭男人的廣場上,她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雖然多數人現在都在注視著牆上的公王。
「這麼說來,你們算是老相識了吶。」
「算吧。畢竟他是隊長啊,多明妮卡所屬的特攻隊。」
芙蕾多妮卡點了點頭。
「在貴族、王族的身份之前,他最先是個武人。老實說,我覺得他有點太偏頗了。不然的話,就不會自願參加什麼特攻隊了。」
「偏頗?」
「嗯——?」
芙蕾多妮卡像是想挖掘出自己腦袋裡的記憶,而歪著頭想:
「該怎麼說才好呢……我覺得他身為武人,的確是相當厲害。但另一方面,該怎麼說呢,有種『只知如此』的感覺。該說是像小孩子嗎……」
「是……不知世事嗎?」
偏頗於武術,其他事一概不知。換言之,就是個「武痴」嘛。
原本在舉辦武鬥大會之前,更甚者,在遠征賈茲帝國首都攻防戰之前,聽說他施以較今為佳的仁政,公國國民們對他的評價也不差。當初他身為當政者,好巧不巧地在施政標準上無可厚非,至少不似暴君、昏君之類的人。
「——本王也準備了值得汝等拼上性命的獎品。」
史蒂芬仍在城牆上精神喊話。
若定睛一瞧,便可看見他身側——約一步之後的左右兩邊,正站了兩個貌似女性的身影。她們穿著黑衣,戴著遮臉的面紗,因此看不清她們的容貌,但從她們的身材與站姿來看,便知是對年輕的女性。
(那就是公王身邊的「嘉依卡」嗎?還真的有兩個人咧。)
先不論暫時性的合作,「嘉依卡」跟「嘉依卡」之間理應是互相爭奪「遺體」的關係,而她們兩人居然一起收集遺體……關於這一點,托魯現在還是無法理解。
(該不會有一個其實是替身之類的吧?還是說,那兩個「嘉依卡」背後有著不一樣的內情,所以對「遺體」的執著程度也不一樣?)
忽然——昨天薇薇所說的話,閃過了托魯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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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並不存在著任何一個叫做『嘉依卡』的人。」
薇薇邊聳肩邊再次說道:
「只有『變身』成『嘉依卡』的人而已。」
他們雙雙在登記處完成參賽報名——之後……
托魯和薇薇,以及基烈特隊中跟薇薇同行的尼古拉·阿弗多托爾,在城邊市街的一隅談了一些話。
雖然他們以前曾以敵人的關係刀劍相交過——但從托魯他們的立場而言,並沒有什麼非殺死基烈特隊不可的理由。而基烈特隊的立場也是,只要托魯身邊沒有跟著嘉依卡的話,那麼他們就沒必要在眾人的環視下打鬥了。
「你賭上性命保護且極為重視的嘉依卡,應該也是這樣。」
薇薇露出了嘲諷的笑意。
那笑意里恐怕也包含了自嘲吧——
「應該只有賈茲皇帝本人才知道,當初他到底是使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應該是練生系的魔法之一吧?總之,只要特定條件齊全,那些被事先植入『種子』的人,就會『變身』成嘉依卡。變身時會殺光自己周圍的人,將變身前的個人與這個世界之間的聯繫切斷,同時促使真正的人格自滅。『自己已經不能再活下去了』——抱著這個絕望,把自己的身體讓給『嘉依卡』。」
「你是說…………你也如此嗎?」
托魯眯起眼,邊盯著薇薇邊問。
「我沒變成功。」
薇薇聳了聳肩。
「聽說我其實也襲擊了尼古拉他們,但我不記得了。」
她這麼說後後,用大拇指越肩比了比站在她背後的傭兵。
「我們所有人差點就被殺死了呢。」
尼古拉也聳了聳肩。
「幸好事情是發生在機動車裡,也幸好身在當場的大家都有一定的戰鬥技能,所以才好不容易可以壓製得了薇薇。」
「……也就是說……」
不同條件下,化為嘉依卡的薇薇將殺光基烈特隊……然後,失去可歸之處的薇薇,將完全變身成嘉依卡……嗎?
(也就是說——在我們這邊的「白色」嘉依卡也……)
那個腦袋總是少根筋,但心眼兒非常死的少女。
實在很難以想像:她是在殺了好幾個人之後,才「降生」於世。
還是說,她只是沒了那時候的記憶呢?
(也就是說……所謂的嘉依卡……)
並不是人類。說到底,其實連生物都不是。
而是由魔法所創造出來的「模擬人格」——就像某種寄生植物一樣,寄生在普通人類的體內,等待著發芽的那一瞬間?而發芽時,會「殺了」原本的人格,取而代之,然後開始為收集「遺體」這個使命而行動?
「……怎麼可能!」
托魯搖了搖頭。
他不能置信。他不想相信。
「當然,信不信由你啦。」
薇薇的口氣帶了點壞心——彷佛在戲弄困惑的托魯。
「你們的話,也有可能全都是胡說八道吶。」
「所以我說啦,是否要相信,就由你自己決定。你們趕緊從這個無聊的『圈套』中滾出來,我就省事多了。那女孩——你那邊的嘉依卡,如果只有一個人的話,就很好搞定了。」
薇薇說道。
「什麼啊?說得那麼了不起——結果你也打算收集『遺體』是嗎?」
「是啊。」
「為何?」
「…………」
薇薇咬著唇,沉默不語。
雖然她至今為止都是一副嘲笑托魯的口氣和表情——但此時突然氛圍一變,彷佛被什麼東西逼入了絕境。
或許這個少女僅只是殘留著原本的人格,但出於某種理由,而無法完全甩開身為「嘉依卡」的束縛?
「——總之,既然我們目標相同,那我們總有一天還會再戰。」
尼古拉總結般地如此說道:
「像你們一樣棘手的敵人,能少掉一個或少掉一組的話,我們就省事多了。所以我們才冒昧勸告你:你所做的事,真的是值得你拼上性命的事情嗎?」
托魯忽然望向身旁的芙蕾多妮卡。
「……芙蕾多妮卡。」
「幹嘛?」
「人格覆寫、受人格影響——是怎樣的感覺?」
「啊啊……你很在意那個『變身失敗』的嘉依卡跟你說的事嗎?」
芙蕾多妮卡頂著一張「我很明白」的表情,點了點頭。
「也沒有很在——」
托魯馬上否定,但否定到一半,他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好吧,我很在意。不在意才奇怪吧。」
「人類啊——」
「都是這樣耶。」
或許身為裝鎧龍的芙蕾多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