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四章 生命的完滿 COMPLETION OF LIFE

第一次毀去生命,是在他五歲的時候。

那時候還不是人類——而是被箭射中的野兔。

那是在父親第一次帶他出門打獵的時候所發生的事。在那之前,他當然有吃過生物的肉,但那全都是宅邸里的廚師們所調理好的食物。而那時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肌膚,確知了那些肉其實原本是生物——活生生、會動會跳、具有生命的生物。

「…………」

野兔就算被箭貫穿了腹部,也仍然活著。

射出那支箭的父親……跟哥哥們一起忙著回收其他的獵物。父親一貫的做法是:把眼裡能射的全射光,最後再派獵犬去一一回收。在前來回收這隻兔子之前,它們應該還需要耗上一段時間吧。

里加爾圖蹲在瀕死的野兔身旁,觀察著它的模樣。

他每抖動痙攣一次,箭矢便隨之晃動一下。

簡直就像是在——誘惑著他似的。里加爾圖心裡這麼想著,於是伸手握住了那把箭矢。

野兔的心跳傳導了過來。

「咚咚、咚咚。」生命在脈動的聲音。

那聲音——在他握著那把箭,稍稍移動了一下之後,便突然發生了變化。不,不只這樣。橫倒在地上的兔子,激烈地掙扎著,用它的後腿踢蹬著天空。里加爾圖笑了,覺得它那副模樣簡直就像是作工精緻的玩具一樣。

好有趣,好愉快。

好想——再多看一點。

里加爾圖又動了動那把箭矢。他把箭往前後左右攪動了好幾次,有時候更把箭用力地按壓下去。他每動一次,兔子就會做出不一樣的反應,給里加爾圖帶來新鮮的驚奇。

然後……待回神——

「……哎呀。」

兔子已經完全死去。

就算他緊抓著箭矢,也已經無法聽見心臟的跳動了。

不過……

「…………我……」

里加爾圖感覺到一股奇妙的解放感。

在這之前,他都一直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彷佛持續閉氣、潛在水中般的閉塞感常常糾纏著他。但過去他既沒有理解這種感覺的知識——也沒有人教導他,該如何解決這種感覺才好。

他想要再多感受一些。

心裡這麼想的里加爾圖——之後在每次打獵的時候,都會找到野兔、玩弄瀕死的它們。

很快地,光只是野兔,也已經無法滿足他了。

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應該有別的什麼。應該有別的感覺更對、更完美的東西才是。

於是,里加爾圖開始對母親所寵愛的貓咪、父親所飼養的獵犬伸出了魔掌。也對武器的選擇,做了各式各樣的嘗試。他不太喜歡用揍的。果然還是利刃比較好。刺下去可以感受到心跳,切開來可以感受到鮮血的味道和溫暖。

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有種不太足夠的感覺

這股不太對勁的感覺——最後仍殘留著一小撮的異樣感,卻怎樣都揮之不去。

最後,里加爾圖的興趣,自然而然地轉向了人類。

在他八歲生日的時候,他刺了一個人——在宅邸工作的一名侍女。

「小……小……少爺……?」

噗哧一聲,利刃鑽人人肉中的觸感,透過菜刀的刀柄,傳到了他的手掌心。

那一瞬間——他醒了過來。

「啊啊,這個。就是這個。」

里加爾圖用自己的全身,做出了這樣的體認。

飄散出來的血味、痙攣的肢體、從唇邊溢出的呻吟,侍女的這些種種反應,融合成一個巨大的體驗,深深地沁入了里加爾圖的身體里。他想要再感受更多、更多,於是里加爾圖暫時先拔出了那把菜刀——然後往不同的部位刺了下去。

又一次不同的痙攣、哀鳴及血味,讓里加爾圖又更加覺醒。

每刺一下,他便能感受到某種充實滿足的感覺。

從第四下開始,他便不用剌的,而嘗試用割的。第七下時,因為刀上滿是血液和油脂,所以不管再怎麼用力,也已經割不開了。但刀尖尚且還可以使用,於是他專挑看起來柔軟的地方,使勁地刺了又刺、刺了又刺。

他每刺一下,便會有新的發現。

里加爾圖陶醉於其中,於是亂刀狂刺侍女。

過沒多久——

「……哎呀。」

回過神來,他才發現侍女早已死絕。

里加爾圖的父親,得知自己的幼子居然殺了人,不禁慌張急忙地掩蓋掉侍女之死,然後揍了里加爾圖一頓,訓誡他要乖乖聽話——不可以做這種事情。絕對不可以再做第二次。

然而,已經綻放的花朵,便再也回不去花蕾的狀態了。

里加爾圖也是一樣。他藉由此次事故而孵化出來的「業力」,同樣也回不去蛋殼裡面了。

里加爾圖瞞著家人及父親的親信,開始殺害領地的居民。當時尚在戰爭期間,所以就算有再多的屍體,也能夠隨便找個理由處置掉。里加爾圖殺人的次數越來越多,因此他變得非常精於更快速、更隱密地化人類為屍體。

然後——

——————————

嘉依卡怔忡了一會兒。

然後旋即回過神來,激烈地搖著頭,大聲嚷叫。

蕾拉則只是在一旁靜靜地望著——她那副模樣。

「……騙人!騙人,騙人,假的!」

滿足一定條件的人,一律被取作「嘉依卡」這個稱號。她應該未曾想過會是這個樣子的吧。

「那一定是騙人的!」

或許是因為難掩自己的強烈情緒吧——她並不是用隻言片語的大陸通用語,而是切換成了北方拉克語。接著她又大喊:

「我,我是嘉依卡!我有記憶!我——」

「但你明明就有記憶缺陷啊?」

「那是……!」

正牌嘉依卡,全都有記憶缺陷。

記憶這種東西,並非絕對不變的真相,也沒辦法成為證據。如果有記憶缺陷的話,極有可能會被別人捏造出記憶來。蕾拉能夠靠下藥,恣意地操控其他人的意識到某種程度。對蕾拉而言,這世上再也沒有比自身記憶更含混不明的東西了。

但是……嘉依卡應該沒辦法接受這一點吧。

一旦接受了,也就等於她是在否定自己的存在啊。

「脖子上的傷,或……或許只是巧合而已!」

「我懂你不想承認這一切的心情。」

蕾拉——蕾拉也切換成了拉克語,平靜地說道:

「因為我以前也是這樣。」

「…………!」

嘉依卡站在操著一口拉克語的蕾拉面前,瞠目結舌。

「因為我比你早了一點『醒來』,所以通用語比較流暢。又或者,這是你的『角色設定』也說不定吶。」

「……『角色設定』?」

「排除掉銀髮紫瞳這兩點特徵之後,『嘉依卡』——全都分別具備著幾個不同的特質。譬如,就像你具備著魔法的技能一樣。」

蕾拉這麼說完之後,便從自己的棺材中拿出了一罐小瓶子。

「而我呢,就是這個唷。調葯——雖然亂破師似乎是稱之為研葯。」

正確來說,蕾拉的特質其實是「體味」。

她的體味——總是根據她的情緒高揚與否,以及身體的狀況而改變,並發揮出媚葯般的效果,引誘四周的男人們發狂。她會被賦予調葯這個技能,也只不過是為了輔助她的這個特質罷了。

「……把阿卡莉變成傀儡的,就是……」

「是啊,就是這個葯。這是很微妙的調葯配方唷。可以把意識的活性——尤其是自主性——降低到恰恰好能夠使用精神支配的魔法,而另一方面,卻不會對記憶或基本技能造成影響。魔法師既能使用魔法,而擁有格鬥技人,其技能也不會衰退。」

蕾拉的舌頭微微探出唇外——舔了一下。

「看來我的特質,應該是被『設定』成『善用身為女人的武器』吧。所以呢,這個葯,反而算是媚葯之流吧。」

操縱對手的情緒活動,令其興奮或令其鎮靜。

為了將「女人的武器」充分發揮到最大——故向對手或自己下藥。

「當然,不一定是性慾。也是有刺激保護欲、藉此操弄對方的方法。就像你一樣。」

「——!」

「這有一半是我自己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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