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章 銀白與赭紅 SILVERY WHITEaDEEP CRIMSON

清晨時分,從較低的位置照射下來的陽光,在廢墟城鎮中刻下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影子。

原先定居於此的人們所遺棄已久的這篇城鎮殘骸,尚且還能讓人從那輪廓之中看出往昔的生活。但另一方面——又簡直像是腐敗的遣遺體一樣,到處都開始塌壞,路上散亂著大大小小的瓦礫。

恐怕是因為在飽受戰火凌遲之後,又遭到趁火打劫之類的,而被狠狠地糟蹋了一番吧。就跟遭到嗜吃腐肉的動物狼吞虎咽之後的屍體一樣。

原本理應充斥人影的風景之中,如今已是杳無人跡。這般落差,反而更加地營造出荒涼無比的氣氛。比起平坦砂礫地面綿延不絕的荒野或沙漠,這兒給人的寂寥感反而更加深刻。

在這景象之中——正因少女身處在這般景色裡頭,故她的存在感更顯得極為強烈。

「把、你們、的、行李、全部都、給我、留下!」

她對托魯他們發話的語調,有些結結巴巴。簡直就像是在宣讀著某個——已經事先決定好的劇本一樣,磕磕絆絆的。

她斷句斷的極短。這證明她應該不太習慣使用大陸通用語。若再考慮到她眼瞳的顏色——便可以推測出她應該跟嘉依卡同樣出自於北方的少數民族。

以賈茲帝國為中心的北方國家群之中,堅持保有獨自語言體系的國家也不在少數。由於生活環境不同,因此他們的語言之中,有許多獨特的辭彙及表達方式。舉例而言:不太常下雪的地方,並不需要用兩個以上的辭彙來分別形容「雪」這個東西。然而,在日常生活與「雪」極為密切相關的地區,由於雪的狀態有時候會影響人的生死,因此為了更有效率地了解彼此的意思,便造出了好幾個與「雪」相關的語言表現及辭彙。

言歸正傳……

「攔路打劫的啊。這麼說來,我們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唷。」

托魯試著如此對她說道。

當然,這話是在騙她的。嘉依卡身上其實帶著頗為足夠的軍費資金,更遑論棺材中甚至還收納著「遺體」呢。遺體恐怕比相同重量的黃金還要更加值錢呢。

總而言之,托魯只是要藉此試探確認:對方是否是因為「嘉依卡·托勒龐特一行人」,所以才選擇了要襲擊他們。而對方的目標若是嘉依卡或她手上的「遺體」的話,那麼應該會馬上出言否定托魯的話才對。

「…………」

對方沉默不語。

但取而代之地,她又再度往前踏出了一步兒,並微微張開了雙腳。

看來她似乎是打算開戰了。動作雖不明顯,但她那無疑是採取了備戰姿勢。

武術的竅門大多寄托在——雙腳的行動。尤其是劍術之類,若是不能以端正的姿勢確保自己的立足之處,那麼不管是哪種砍擊,最後都只會變成空揮而已。

「嘉依卡。你快組裝機杖!」

托魯的眼睛雖然仍緊盯著對方,但同時也壓低了聲音如此說道。

「不直接用,機動車,突擊?」

嘉依卡歪著頭,嘰嘰咕咕地小聲回問。

她的意思是:就這樣子直接讓〈斯維特萊納號〉猛衝上去,不就可以把對方除掉了嗎?先別管能否輾死對方,只要機動車直直地向少女衝去的話,那名嬌小少女至少得往旁邊閃避逃命吧。

「如果她明知是我們,然後故意等著我們的話,那麼很有可能會有什麼陷阱或伏兵之類的啊。」

話說回來,少女的氣息,和跟蹤在托魯他們後頭的氣息並不相同。

也就是說,在這裡等著他們的少女——再加上跟蹤托魯一行人的傢伙,那麼對方至少有兩個人現在就在這個現場。跟蹤著和少女若是同班的話,那麼少女負責布下陷阱,而跟蹤者則負責確認托魯一行人是否有被成功誘進她的陷阱裡頭。

不管怎樣,肯定有個未現出身影的傢伙藏身在這兒的某處。

或許是周圍的廢棄房屋之中、又或者是瓦礫遮掩住的暗處。

可以藏身的地方,這裡要多少有多少。尤其是聳立在道路兩旁的巨大尖塔——尖塔位於城門的旁邊,可見這恐怕是當初為了維持治安而築起的瞭望塔吧——若他們先佔領了這尖塔,那麼不管是用弓箭、還是魔法來瞄準托魯一行人,都是易如反掌。而伏兵若曾學過隱蔽氣息之術的話,那麼直到他實際採取行動之前,就算是托魯等人,也難以察覺到他的存在。

再怎麼說,纖細少女獨自一人出現在他們面前,未免也太可疑了。對方的作戰應該是想要利用少女來引走托魯一行人的注意吧——托魯心裡是這麼想的。

再說了,若是在這個廢鎮的話,就算他們挖了個陷阱,也可以用瓦礫碎片混淆視聽,讓人無法辨識出陷阱。雖然會因陷阱的洞穴深淺而下場不一——人類便姑且不說了,但光是〈斯維特萊納號〉掉進去的話,到時候要把它拉回地面上,肯定得耗費相當大的氣力。

「了解。」

嘉依卡一臉緊繃地點了點頭——然後便將手伸向橫躺在腳下的棺材。棺材中有她慣用的機杖……換言之,她的武器分解開來之後,便一直收納在那副棺材之中。

「阿卡莉,護衛嘉依卡的工作就拜託給你。」

「收到。」

阿卡莉言簡意賅地點頭回應,然後隨即鑽到了駕駛座上。為了空出地方好讓她鑽進來,托魯從駕駛座上飛身而降。

(這情況真叫人不爽吶……這形勢根本就顛倒了嘛。)

托魯在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

說到底——陷阱啊、伏兵啊之類的,本來是亂破師的強項啊。

反之,被動接受挑戰,硬要說的話,可說是他們較不擅於對付的情況。光明正大地曝露出自己的身影、從正前方面對作戰——被迫面臨這樣子的戰鬥情勢,對亂破師而言,其實相當的不利。

「如果你再不讓開的話,那我就只好除掉你了。」

托魯一邊說,一邊慢慢接近對方。

若以托魯的步伐寬度而言,他們彼此的距離大約還有十幾步。不管是要伸手捉住對方、還是要以掛在腰上的兩把小機劍來揮砍對方,都必須在對方有所行動之前,接近到只剩五步左右的距離才行……若根據一般情況來設想的話。

(以亂破師的力式來行動吧?)

如前文所述,「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乃亂破師的拿手好戲。

托魯為了讓對方能把自己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於是刻意大動作地將手按上了小機劍的劍柄。

機劍與平常的劍並不相同,其內側有某種特殊裝置。大部份的情況——刻在機劍使用者掌上的印章、以及刻在劍柄上的印章互相契合之後,使用者和機劍之間會產生氣脈而彼此連通。

如此一來,劍便成了使用者的手的延長部份——成了使用者的身體的一部份。

劍變得可以操縱自如,感覺上就跟使用自己的指尖一樣的精準。

總而言之——

「快點讓開!不然的話,我就要憑藉武力除掉你啰。」

托魯一邊說,一邊拔出右側的劍。

對方應該也能辨識得出來——托魯手上的武器是把短劍——至於是否能辨識出是機劍,便暫且不管了。如此一來,就算只是大概而已,對方應該也已經知道托魯的擊劍距離會是多少了。

(本來以為會是互砍,而擺出備戰姿勢的時候,突然眼前飛來一把劍的話,通常都會嚇到的吧。)

托魯的小機劍劍柄上附有鋼絲,而劍柄內部甚至藏有可動式的鉛錘。

托魯使用這些機關,把劍投擲出去之後——甚至可以在空中操縱鋼絲、揮動鉛錘、改變劍的路徑軌道。照理說投擲出去之後,應該是無法再作干涉的才對,但在某種程度之內,托魯可以自由地操縱飛在空中的小機劍。

當然,比起緊實地握在手中的砍擊,威力要小了一些。

但在「攻其不備、出其不意」這個方面,卻是效果極佳。再怎麼說,一般人應該不會想到:竟然有人會突然把非投擲用的武器拋擲出來吧。瞄準刻板觀念所致的疏忽大意來下手——以這類奇謀異策來玩弄對方於手掌之間——這才是亂破師真正的本色。

「…………」

那名少女更明顯地擺出了備戰架式。

她將手按上劍柄——從構造上看來,對方似乎也是機劍的樣子——並將腰微微放低。離長劍可達的距離,尚且還有十步以上的距離,但那名少女早已擺出行將拔劍的姿勢。

「——!」

剛好——只剩十步。

托魯一邊用眼睛捕捉著少女的微小動作,一邊用慢步行走來混淆她的視聽,然後拔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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