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章 虛構交織成霧

「我啊——覺得好奇怪吶。」

她如此說完之後,展露出無憂無慮、爽朗的笑靨。

那是一個晴朗……秋高氣爽的日子。

「為什麼大家會那麼地害怕亂破師呢?」

哈絲敏。

生長於商隊之中的她,自幼和雙親一起進進出出亞裘拉村無數次,經常和住在那兒的亂破師們親密接觸。儘管她非常清楚自己和亂破師們是「不一樣」的兩種存在,但從不覺得亂破師們有什麼特別奇異之處。

不過很多巡迴商人本來就對金錢以外的事情相當豁達……或者更該說是「漠不關心」。

在各地巡迴打轉、採買了各種商品之後,再將商品轉賣掉。對於走遍各處的他們來說,每個人的價值觀、生活方式各有不同,是很理所當然的事。而且他們反倒認為,在「不一樣」之中,是有其意義存在的……他們也認為自己所賴以維生的買賣生意也是因此而成立的。

而人稱「戰爭專家」或「戰場走狗」的亂破師也是一樣的。

對哈絲敏而言,亂破師就只是「這樣子的一群人」而已。

然而……

「應該是因為亂破師很強的關係吧。」

當時——仍十分年幼的托魯有些加強語氣地如此說道。

托魯和哈絲敏在村外的廣場上一邊並排坐著、一邊談著天。

生於巡迴商人之家、自幼看遍各處的她,說的話總是很有趣。就連她的無心之言,也大多是令人感到新鮮驚奇的事。因此,每當她來到亞裘拉村時,托魯都會盡量壓縮修練的時間、費盡心機地擠出空閑,就為了享受這般漫無目的的閑聊。

「很強的話,就會讓人感到害怕。這很理所當然啊。」

從未離開過亞裘拉村的托魯,並不曉得亂破師具體上是被人如何恐懼著。就連世間一般的價值觀,他也都還不太清楚。因此,他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以極為單純的思考邏輯來理解——試圖理解這一句「大家都害怕亂破師」。

「不對。不是那樣子的唷。」

哈絲敏微笑搖頭。

「若說是因為很強的話……那人們應該也要同樣害怕魔法師才對啊?」

「……那是……」

托魯欲言又止。

就連當時年紀尚幼、世界仍狹隘的托魯也知道魔法師的事情。

他們本身的身體能力並不高——從亂破師的觀點來看的話,就跟嬰兒是一樣的。但若從他們所能操控的力量大小而言,他們的能力確實極為懸殊。據說就算只有一個人,只要有大型機杖、充分的念料,也可以施展出大到將一整座城吹飛的威力。若有多數魔法師一起操控咒文,魔法陣,甚至可以施展出更為精緻、威力更大的魔法攻擊。

是的。若單從破壞力來看的話,亂破師遠遠比不上魔法師。

當然……亂破師和魔法師一旦一對一作戰的話,十之八九會是亂破師勝出。

但他們恐怕是不會一決勝負的吧。一旦知道對手是魔法師,亂破師就絕不會從正面挑戰,也不會讓魔法師有時間詠唱咒文、發動術式,而是直接以近身戰擊斃對方吧。

然而……哈絲敏所說的,似乎與勝負無關。

也與威力大小無關。

托魯心下瞭然,因此也跟著困惑了起來。

那麼,為何亂破師會讓人感到害怕呢?

「該說是情緒上的問題呢……」

「情緒?」

「還是心態上的問題呢……」

「……你在說什麼啊?」

托魯皺著臉問道。

莫名其妙。哈絲敏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亂破師未達目的不擇手段,對吧?」

以流言蜚語蠱惑人心、以奇策妙計顛覆常識。人質、背叛、詐術、以及其他諸多種種時常被人罵作卑劣、卑鄙——一般人會不由得猶豫再三的方法,亂破師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去執行。

「因為那就是亂破師啊!」

托魯挺起胸膛說道。

他所受的教育便是如此。這正是亂破師之所以為亂破師,也正是亂破師的強處。被名聲和門面束縛住的騎士和戰士,就是這一點與他們不同。各國也深知這一點,所以對亂破師的需求才從未間斷過。

「但是其他人們做不到啊。就是因為做不到,所以才會感到害怕……」

哈絲敏一邊仰望著天空,一邊說道:

「害怕你們這些可以輕易做出那種事來的亂破師。做出那種事之後也不覺得羞恥、也不覺得後悔,亂破師的這種心態……是很可怕的唷。應該是吧。」

「什麼嘛。」

托魯皺著臉說。

「連哈絲敏你也這麼說喔。」戰場上遭人忌諱的棋子、掌權者們麾下的走狗。

若是為了達成目標,就算再窮極兇惡的事情他們也毫不躊躇——毫無矜持的嘍啰。

亂破師在這世間的評價,大抵都是如此。而托魯則認為這些評價只是那些「被名聲和門面束縛住而無法變得真正強大的傢伙們嘴硬不服輸的結果」。

不過——

「但我不害怕唷。」

哈絲敏對他笑了笑。

微微彎著身的她,深深凝視著坐在身旁的托魯的臉。既沒有發怒、亦沒有嘲諷。她那個樣子就像個在對不太聽話的弟弟曉以大義的姐姐一樣,儘管托魯根本不曉得真正的「姐姐」究竟該是個什麼樣子。

「我、還有商隊的大家……我們全都知道喔——亞裘拉村的人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哈絲敏斬釘截鐵地如此說道:

「我是有自信覺得自己已經理解了啦。我們透過你們,理解了『緊盯著目標活下去』是件怎樣子的事。同時也接納了你們和我們相同的部分、以及相異的部分。」

「…………」

因為有些太過於抽象,因此托魯並不太能夠理解哈絲敏的話。

但哈絲敏仍毫無顧慮地繼續說著。如今重新回頭去想,便會發現她不強求托魯馬上理解,反而認為「現在沒辦法理解也沒關係,將來的某一天能夠理解得了的話就可以了」——這或許是哈絲敏她獨有的大度也說不定呢。

「但是,要求所有的人都做到接納,大概是不可能的吧。就連我們也只是覺得自己已經理解了而已。但或許我們也只是誤會、或者是被朦騙了也說不定。」

「我們才不會那樣!」

「我知道。所以這只是『或許』。」

哈絲敏轉過頭望著托魯說:

「所以說——『信任』這件事,真的是單方面的呢。」

「…………」

單方面。不是共享、共有、共通。這幾個字詞感覺起來真是寂寞極了。

哈絲敏會談論這些事情,真是太不合理了。

托魯至今依然記得,那一天……遲至深夜,他仍一直沒能睡著。

+

托魯覺得有些呼吸困難——於是睜開了眼睛。

應該是壓在胸口上的重量所致的吧。

「…………嗯。」

雖說是「重量」,但其實也沒那麼沉重。

托魯原本背靠在石壁上睡覺,而在他的胸口,還有另外一位同伴倚靠在上面睡覺。因為他的同伴稍微轉動了身子,所以體重施壓的地方改變,導致他現在有些呼吸困難——哎,應該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

微微低下視線,可以看見她銀色的頭髮旋兒。

身高還是銀往常一樣地矮小……跟這名少女初次相遇以來,她的身高就根本沒有再長高過的樣子。是體質嗎、還是疾病呢?雖然她本人比起身高,反而比較在意從不長大的胸部——但托魯從不覺得她需要對此感到不滿。

這名少女正是嘉依卡。

盤著腿坐在地面上的托魯,其手臂至雙腳的空間恰好容納著一名熟睡的亡國公主。那副安穩熟睡的樣態,彷彿就像是在說「這裡是我專用的位置」似的。這景象十分類似於小型犬或貓咪靠在飼主身上睡覺一樣——它們尤其特愛腋下、脖子與肩膀之間等等屬於身體空隙的部位。兩人所在之處,是一個巨大的迷宮之中。

「啊…………」

總覺得腦袋無法運轉。

此處究竟是——何處啊?

「……確實……這裡是……」

托魯搖了兩、三下頭以驅走睡意。

對於現今狀態的理解與掌握,伴隨著他的意識逐漸清醒,也同時慢慢地從他的記憶深處浮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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