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一章 絕海的樂園

西曆一九O一年二十世紀最初的一年。

在一望無際的太平洋上,漂浮著美利堅合眾國的一個準州。

夏威夷群島。

那是在幾年前被白人勢力推翻了土著居民的封建王制、在合併到合眾國之前作為過渡而以夏威夷共和國為國號的熱帶島嶼群。

在東西兩端約為五百公里長的主要八島的中間位置,存在著擁有州都檀香山的瓦胡島。當時,這恐怕是太平洋上最為重要的島嶼、城市和港口了。

在開闢了瓦胡島南岸航路的檀香山港口,正蹲著一個男人。

他蹲在遠離港口人群喧囂聲的埠頭一側,向著在密密麻麻地停泊在那裡的船隻之間若隱若現的海平線正確來說,應該是向著逐漸沒入其中的一艘船那艘運載著他的同業者們的船影,投以不帶任何留戀的漠然眼神,同時自言自語道:

走了嗎。

在海風之中,他似乎很局促似的彎著腳,體格顯得相當纖瘦。牛仔帽、厚身的外套、從裡面透露出來的皮帶,每一樣都充滿了旅途的時代滄桑感總的來說,就是早已過時的、跟周圍格格不入的一身槍手打扮了。在四季如夏的燦爛陽光之下,簡直是完全不合時宜的異樣裝束。

從帽子下的面容看來,大概是三十歲前後的年紀。那彷彿把臉上的肉都削薄了似的鋒銳感,也被疏於打理的鬍子和低垂的眼角中和了相當一部分。從整體上看來,就給人一種倦怠和鬆弛的印象。

就在他自言自語的時候,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一個故作姿態的男人聲音。

就像涌過來又退回去的波浪一樣,來了又回去就是流浪者的命運真好呢。

蹲著的男人並沒有感到訝異,只是問了一句:很好嗎?

很好。

那故作姿態的聲音又再次回答道。

男人就此閉上了嘴巴。在被碧藍色的波浪刷洗著的埠頭上,出現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沉默。

就這樣,彷彿能把影子烙在地上的陽光、腳邊的小船跟埠頭的木樁摩擦的聲音、湧向客船甲板的小販們的歡呼聲、混入了濃郁的海潮味道的海風在如此熱鬧的港鎮風景中舒適地或者說是不經意地沉醉了好幾秒鐘

混蛋,你這臭小鬼!

明明自己弄髒了別人的衣服,這個態度是什麼意思!

背後傳來了早就已經預料到的憤怒聲音。

男人沒有回頭,只是喪氣地垂下了頭。

新的地方,新的邂逅那才是真正的啊啊,動蕩的開端。

不過我偶爾也想要一個平穩的開端啊。

男人以慵懶的動作站起了頎長的身子。然後,他就向著背後呈現出一片耀眼鮮綠色的檀香山港口的倉庫街前發生爭執的那群人慢慢走了過去。

(果然不出所料。)

包圍著某個人形成一個圈子的,是六個西洋風格的男人。

你剛才說了些什麼!?

真是太囂張了!

看一眼就可以知道,那些人個個都是個子高大肌肉隆隆的船員了。

男人嘆了一口氣用手指扯著帽沿,深深獷下拉了一把。

為什麼那傢伙老是會惹上別人啊。

因為她是一朵鮮花有著令人產生摘花慾望的美麗外表,簡直是罪孽之花呢。

這樣的形容詞對那傢伙來說,在外表上還差十年,內在的話還差上一百年吧。

男人一邊無力地對那故作姿態的聲音作出回應,一邊站在船員們圍成的圈子之外。

在那些人的中間

所以啊,我不是都說過很多次了嗎!

響起了一個稍微有點生氣的少女聲音。

明明是你們撞到我,為什麼非得要我向你們道歉!?你們就是因為靠港而興奮得喝酒過度,才會這樣子倒在別人面前!

以清晰的道理進行的反駁,卻讓船員們的情緒更為激昂了。

你這小鬼竟然大言不慚!

讓我來告訴你該怎麼跟大人說話好了!

在好幾個人舉起了酒瓶大叫起來的時候,男人以毫無幹勁的聲音說道:

喂喂。

全員都同時轉過身來,狠狠地盯著這個礙事的傢伙。

位於船員們的中心、似乎是先出言指責的少女,見狀頓時吃了一驚,不禁縮起了身子。

年紀大概是十五六歲,是一個很容易就能讓人聽出剛才得聲音是在拚命虛張聲勢的、非常普通的女孩子。紮成兩邊的褐色頭髮垂在兩肩前面,雖然跟男人一樣穿著嚴實的旅行裝束,但是身材嬌小卻筆直挺立的身姿,卻跟男人完全相反。

彷彿要擋住那個少女似的,一個看樣子像是頭領的高大船員逼近了男人。

啊啊?你這傢伙算是怎麼了?

面對那足以驅散海風的濃烈酒臭味,男人不由得低下了臉。

那個女孩是我的同伴啦,如果你們能放過她的話,我會很感激的。

面對如此軟弱(在他們眼裡看來)的態度,船員們就開始得意忘形了。

你的教育不行啊,大叔。這個小鬼,把橙汁碰在我的襯衣上,弄得這麼臟你看。

他一邊說,一邊把那件就算再怎麼弄髒也沒多大差別的陳年襯衫扯了起來。他剛才所說的被弄髒的地方,似乎是指襯衣下擺上被弄濕的那個小小的圓點狀痕迹。

你看,太過分了吧?我明明打算接著上街去的,一件好衣服就這麼被糟蹋了。

是你自己在我面前站不穩

面對再次想要辯解的少女

琪婭拉。

男人喝斥了一聲她的名字,讓她閉上了嘴巴。在帽沿之下,看到以橙子為代表的各種水果,被船員們的腳踩得四處都是果肉和果汁的樣子

(真浪費。)

在心裡如此想道。因為是自己說要吃點當地的新鮮水果才讓徒弟去買的,所以責任也應該由自己來負吧懷著這樣的想法,男人從帽沿之下仰望著高大的船員。

那麼,你想要怎麼辦呢?

沒什麼,只要付給我一些洗衣服的費用就行了。

知道了,要多少?

師傅!

看到自己的師傅如此輕易就屈服,少女馬上大叫道。船員們回頭望著她,嘲笑道:

嘿嘿,跟你不一樣,你的師傅還真是通情達理啊。

看到滿臉悔恨地閉上了嘴的少女,船員似乎覺得非常解氣,開始考慮起索要金額的數量。

我們也不是什麼強盜,當然不會叫你把全財產都交出來。這個嘛

喂,壞蛋們。

突然間

我們沒有可以用來施捨給你們的錢。

有一個故作姿態的男人聲音插嘴道。

那個聲音,是從站在船員們面前的、據說是師傅的這個男人身上傳出來的。

咦?

剛、剛才、喂!

誰說話了?

承受著眾人的疑惑視線,那位師傅用手捂著額頭嘆了一口氣。

這時候,又一次

沒聽到嗎?雖然人家說對瘋狗就扔骨頭讓它跑開,但是對那種連扔根骨頭都不配的傢伙施捨錢財什麼的,也太沒意義了吧。

這種明顯的侮辱之言,在那故作姿態的聲音影響下,效果也被增大了好幾倍。

你、你這傢伙!

我要殺了你!

師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舉起手掌制止道:

這是腹語術。

如果沒有能力組織反駁詞句的話,我們也隨時接受體力上的抗議放馬過來吧,你們這些上了岸的人魚!

不,剛才這句腹語術不算數。

那種擺手的動作,頓時讓船員們忍無可忍了。

竟敢拿我們開玩笑!

你這傢伙!

面對粗暴地飛撲過來的船員們,師傅再一次發出嘆息

稍等一下。

同時攤開了一隻手掌。

瞬間,船員們的動作都靜止了下來。

就好像脖子以下的身體都被變成了石像似的,以抬高了一隻腳、無論怎麼想也不可能保持著平衡的姿態靜止在那裡。是只有脖子能自由活動吧,撲過去的勢頭還沒有消失,船員們以超高的速度同時向前低下了頭。

甚至已經可以稱之為奇觀了。

嗚嘎!?

怎、怎麼了?

我的身體!?

師傅保持著伸出手掌的姿勢,轉眼向著自己腰上的系槍皮帶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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