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有那麼一次,夢想成為隱形人。
只要能隱形,我就能光明正大看姊姊換衣服了。
洗澡也能看到爽。
……可是回頭想想,姊姊本來就看不見,隱不隱形根本沒差,我的隱形人夢就這麼碎了。
而如今我真的成了隱形人,我自問──
這樣真的沒差嗎?
我睡也睡不著,靜待黎明。總覺得有哪個地方好重,成了重力的一部分。
對失去輪廓之重不再那麼揪結的速度,來得比預期快得多了。
我是在站前的商務旅館過的夜。只要我想,潛入進別人房間也沒問題,漫畫咖啡廳包廂也隨便我睡,但我的意識仍使我迴避犯罪行為。肩傷似乎並不深,感覺沒有生命危險,血也止住了,大概吧。看不見傷勢,危機處理也相對難。有點冷。
痛歸痛,手能動,肩膀也能轉。我坐在沙發上吐一口氣。
以畏懼的眼窺探全是問題的現實。
我逃啊跑地,最後來到了這裡。
情緒已經鎮定,也接受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現實。
我成了隱形人。並非自願,是她害的。
我回想昨晚的經過。變異恐怕就發生在被刀刺中那一刻。
是因為春日透本身,還是那把刀有特殊的力量,我仍無法判別,但總歸就是她乾的沒錯。假如她帶刀外出是為了殺人,而且是習慣性地那麼做,雖然缺乏證據,不過我想我找到了鎮上失蹤案的犯人。
既然被她刺中會隱形,就能隱藏殺人的證據。
犯人果然是鎮上的人。那傢伙──春日透會是超能力者嗎?
飯店住客從電梯下來。是外國人,這麼早就要出發啦?候在櫃檯邊的飯店人員以待客笑容送行,然而等人一走就完全不顧慮正前方的我大打呵欠,我也跟著流淚了。感覺上。
我往住客離開而關上的自動門一瞥,站起身,和那位外國人一樣大搖大擺走出去。半夜我也不時這樣出入,但無論我怎麼玩自動門,飯店人員都只當作故障而不予理會,大概今天就會找業者來修吧。
到了外頭,一輛輛計程車奔過車道流向車站。車站對側的夜晚雲朵開始背負起光芒,電車也發車了。我倚著旅館的牆抬起頭看著這黎明的城鎮。
聽著遠去的電車聲,反思我怎麼會在這裡。
好想大叫。
我離開牆壁轉過身,卻因為不曉得自己的手在哪裡而使力不當,中指用力撞上牆。只有痛楚浮在空中。往那注視也什麼都看不見,但似乎能看見意料外的東西,令人不寒而慄,心境轉換得很忙。
一轉念,我鎖住差點扯開的喉嚨,用力握拳向旁錘牆,以別種方式發泄衝動。沒有任何候兆,就只有一聲悶響。
那是我敲的。
感覺就像變成超能力者。
大肆自嘲過後,我牙咬得軋軋響。
好想殺了那個女人。
可是就現況而言,能幫我解除這現象的希望,很遺憾地只有春日透。
倘若她能解除隱形,該怎麼求……怎麼樣都不會答應吧。我不禁嘆氣。她沒理由乖乖聽從我的要求。雖不知她是初犯或累犯,既然被我知道她想殺人,她一定會想殺我滅口。
她是我心腹大患,而反之亦然。
對殺人魔而言,解決方法十分單純。
殺了我就行了。
我要怎麼讓那種人接受我的要求?我不會說出去什麼的口頭承諾她才不會信,必須找到我解除隱形對她的好處……會有這種事嗎?
到昨天之前毫無交集的我們,談得了什麼好處或利益?
哪可能找得到那種積極正面的東西。
再說了,若她能解除,那都還有得談。
最糟的就是那根本無法解除。這麼一來,無論我下大的決心作多少努力再怎麼掙扎,打倒所有敵人袪除一切災厄,都只能得到無可奈何的結果。人們給這種事起了個名字,叫絕望。
我有種強烈預感,事實極有可能真是如此。希望這單純是因為我心靈不夠堅強。
有什麼能讓我找回積極進取……該在我前方領導我?就只有姊姊了。
姊姊似乎看得見完整的我。這也是當然的,姊姊從一開始就看不見任何形體。只有姊姊會注視這樣的我,是我偌大的安慰,同時也是枷鎖。假如沒有任何問題,我早就回家了。
除姊姊外誰也看不見我,父母也不例外。假如在這種狀態下生活久了,姊姊明顯會被視為異端。若她隱瞞的超能力也曝光,不曉得會遭到什麼處置。絕不能殃及姊姊。
因此,在我治好這副身體之前,我不能回到姊姊身邊。
「……………………………………」
我會先解除隱形,還是先發瘋呢?
開始照耀大地的晨曦,對我一點作用也沒有。
回頭看有沒有影子,卻只見到失望。
儘管如此,黑雲仍向遠方退去,天色漸亮。
凄慘的夜終於結束。
◆
好凄慘的一夜。儘管如此,從淺眠醒來的我心情仍然平復了很多。
整理完器具而倒進床鋪時,我還很懷疑睡不睡得著,結果很意外,意識一下子就模糊了。即使明知學生會長可能殺過來,但心裡卻是管他三七二十一,會死就死給他看,什麼戒備或對策都沒有。結果就是,朝陽好刺眼。
紙門一開,柔和的春光便探出頭來。時節已不同於三月,一早就是大晴天。時鐘告訴我起得有點早,就去曬個太陽放鬆一下。剛睡醒的身體堆滿了蠟一般怠惰,在它們融光前我不想動。
這樣才叫春日。我自個兒對這冷笑話咯咯笑。
我決定用酸痛貼布蓋住脖子的傷,拿落枕當藉口。用腳貼那個位置有點勉強,弄得我一早就脖子痛腰也痛。幹嘛咬那麼不方便的地方。
而且在那種狀況下咬人,實在很不正常。就算被刺了一刀而暴怒,哪有人有手腳不用先出嘴啊,又不是我。那傢伙腦袋有問題吧?
那個學生會長昨晚是怎麼過的呢?假如他們家懂得諒解超能力者,應該會直接回家,但這個鎮上很難有這種事。他會在哪裡睡覺呢?隨便,他不怕找不到地方吧,畢竟是隱形人。
只要有心,哪裡都進得去,現在就坐在我旁邊也不奇怪。怎麼想都不奇怪。我慢慢環視房間,刀若無其事地橫躺著。
「今天……」
就算正常上學好了,然後呢?唔唔唔,嘴如說夢話般碎動。
我需要學生會長的資料,名字、住址和姊姊都想知道。知道名字,就不難從姓氏找出住家位置。只是在這個情況下,明目張胆地行動或許不太明智。
學生會長失蹤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順著風波走說不定能打聽到幾個相關人物。能在檯面下行動當然好,只是我估不出檯面有多高。
總之,在學校問問他的名字應該無所謂吧。
一直叫他學生會長,對他印象就是深不起來。有名字才有我們嘛。
頭髮和皮膚一階一階地從恍惚中蘇醒,恢複原有的柔軟。在角度偏移,開始加強的陽光曝晒下,眼睛深處伴著疼痛緊縮起來。意識甩開睡意的黏泥,奮然挺立。
雙腳隨之伸展,站起身。儘管亮得眼睛有點睜不開,置身在春天中總是很舒暢。
對我的殺意,是否正潛藏在如此閑適的時間與景色中,不停渦漩呢?
學生會長遲早會來找我吧,帶著語言或暴力。
危機將在今天、明天或此時此刻到來。我過得了這關嗎?
難以預料的情況,使我感到心跳加速。
它帶著如同初春般的輕快,在我腳上加了對翅膀。
◆
該說果然吧,離開站前後,我不可靠的腳走向了自己家。
但不是為了回家,而是保護姊姊。
我前不久才想到春日透恐怕會殺姊姊滅口。雖不知當時她是鎖定姊姊還是臨時起意,都不表示她不會再度行兇,所以守在家門口也不吃虧。反正我現在和學校無關,出席也會被當成缺席,去了也沒意思。
參加晨練的學生與我錯身而過。整個鎮像浮上的氣泡,靜靜地呼吸。人口少的鄉鎮晨空藍得像海,彷佛能聽見它陣陣擴散的聲音。
我一路走在人行道邊緣,來到家門口。晚上還覺得這裡遙不可及,現在卻不當一回事地來到它面前,心中滿是奇妙的疑惑。
從正面仰望二樓,我房間當然沒開燈。姊姊房間在一樓,沒窗戶所以無法從外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