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染谷優

就算聽到高三春天,我也沒什麼危機意識。

因為夜間部大多是四年制,讀日間部的人應該不知道,高三並非是最後一年。

但說到有沒有升學就業調查,倒也不是沒有。我臉朝右趴在書桌上,盯著空白的調查表,無論盯著再久,依然是一張白紙。

問我畢業後的出路嗎?能不能上大學還不知道呢。我腦袋不靈光,又沒錢,沒幹勁,也沒什麼夢想。

本應在調查表上滑動的自動鉛筆,自然地移到書桌一角,開始吐出一圈又一圈的黑線。沒多久,便形成圓滾滾的輪廓,不自覺地加上兩隻耳朵,中間再畫上圓圓的眼珠,便完成了一隻貓。我從以前就喜歡漫畫,畫功還搬得上檯面。

「喂,染谷!日間部的學生也要使用,不準在桌面塗鴉!」

眼尖的班導出聲喝止,我愛理不理地回答:「喔。」誰管日間部的人啊,我是不知道白天坐這個位置的人有多乖啦,但要是因為一隻貓的塗鴉就抱怨,度量未免也太小了,成不了什麼大器。

「出路啊……」

我在貓咪的塗鴉加上裝飾,渾渾噩噩地想著:

問到出路,大多數的人會回答上大學,也有少數的人會回答以後再說。換句話說,就是所謂的夢想。想當醫生、想當飛行員、想當運動選手……如果只寫這樣,跟小孩子的童言童語沒兩樣,高中生已經是能夠思考為達目的該如何規劃的年齡;具體來說,就像是讀醫學院、讀航空大學、出國留學,接受運動訓練之類的,把出路制定得更精確。要不然可以寫想去哪所大學、想讀哪所專門學校,各自找到一定的目標,為實現目標而努力,這就是所謂的選擇出路吧。

但我完全沒有任何想法,所以調查表今天也呈現空白狀態,未來一片黑暗。

可能是好奇我畫了什麼塗鴉吧,隔壁的女學生一直偷瞄這裡,我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將調查表塞進抽屜中。

從國中時期開始,我就因為素行不良而聞名全校。

明明小學時還滿乖巧的,上了國中卻立刻染上抽菸喝酒這類惡習。不否認我交錯了朋友和學長姊,但結果選擇近墨者黑的還是自己。

國中三年來,我沒有參加社團,無所事事地度過。然而時光卻飛快地流逝,直到高中考季來臨,我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與周圍的學力差距。班導傻眼地表示我只考得上一所學校,是一所還滿有名的升學學校,我驚訝地想:這學校還不錯啊。結果老師指的是夜間部。據說偏差值(注2:偏差值 指相對於平均值的數值,是日本對學生學力的一種計算方式。一般認為偏差值越高學力越高。)比日間部低了十,最多還能差到二十,是不至於多爛啦,但跟其他上日間部高中的人相比,還是有點丟臉。

但選擇不多的我沒什麼資格嫌棄,雖然也有機會考上其他日間部高中,但離家遙遠,我又想打工。既然如此,還是選擇時間容易調配的夜間部比較好吧,因此我還是報考了那所夜間部高中。

夜間部從下午五點二十分開始上課,一堂課四十五分鐘,總共要上四堂課,晚上九點放學。第二堂下課後會提供晚餐,放學後也有社團活動。由於上課時間明顯少於日間部,因此必須讀四年。日、夜間部的社團活動時間都不長,但似乎小有成績。

上課無聊的程度,我想跟普通高中沒什麼差別;授課內容水準不平等,但無聊的程度倒是一樣。因此有許多沒在聽課、打瞌睡、玩手機的學生,我通常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塗鴉,不過考試還是考得不錯。這所高中的夜間部就是這樣的程度。

讓我覺得考慮畢業出路這件事,根本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沒有參加社團活動。在學校,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熬過無聊的課堂;在家裡,我基本上是無所事事。老實說,在床上看喜歡漫畫的最新一集時,是我感覺最充實的時刻,甚至認為自己是為了知道這套漫畫的結局而活。在這個作品不斷推陳出新的年代,不乏令人好奇結局的漫畫,每當此時,我的壽命也會繼續延長。但我沒有想要自殺就是了。

上午睡回籠覺,偶爾打個工,傍晚去學校,剩下的時間我幾乎都在自己的房間里度過。有時會跟國中混在一起的朋友聚聚(其中也有人跟我念同一所高中),但最近也懶得無意義地耍狠,因此也越來越疏離。若說我是繭居族我也無法否認,我完全生根盤踞在拉起窗帘的密閉房間中,每當離開這個地方,我就覺得自己宛如被拔出盆栽的植物。當然,我並不期望有所變化,也不希望改變。

然而,四月的某一天,突然有異物混進我一成不變的日子裡。

回到家,發現房間前放著一樣奇妙的東西,那是一個正好能放進餅乾罐大小的小型紙箱。實際打開後,不出所料,果然放著一個四方形的餅乾罐。是卡通人物的圖案,而且那個角色還滿眼熟的。

是一隻貓人,頭上還戴著新月圖案的大禮帽。

「……這傢伙叫什麼來著?」

小時候著迷的漫畫里有這樣一個角色。他是怪盜,是所謂的義賊──簡單來說,故事情節算是亞森羅蘋那類的走向。盜取壞人的財寶,救濟窮人的貓男爵。他的真面目是一名過去作惡多端,因此遭到懲罰被下了詛咒的壞人,他為了贖罪化身義賊,持續給予人們希望,總有一天將會解開詛咒──好像是這樣的設定。但事實上,就像是亞森羅蘋加紅豬除以二的故事。

人類應盡的義務,一定有「唯一正解」──這就是貓男爵的信念,他雖然內心糾結於自己的正解是否為當個義賊,但仍舊持續救濟人們。他現身於新月之夜,偷取壞人的財寶,或是將他們幹壞事的證據攤在陽光下,不對,是新月下。我記得他叫作──

「……克魯瓦先生。」

提到新月我就想起來了,是克魯瓦男爵。不過漫畫中有個角色叫他克魯瓦先生,於是周圍的小孩都這麼叫他。現在回想起來,那顯然是在暗喻可頌麵包(Croissant)(注3:可頌麵包 Croissant,日文為クロワッサン,克魯瓦先生則是クロワさん,音近。),男爵喜歡吃的食物也是可頌麵包。成為高中生後,我才知道Croissant在法語中是新月的意思,畢竟亞森羅蘋是法國的作品,所以克魯瓦男爵也取了法國名吧──話說回來……

「是誰寄這種東西來鬧啊?」

看來不像是有人寄伴手禮來。打開蓋子後,背面貼了一張奇妙的紙。

請嚴守下述規則:

•只拿自己的,不看別人的(保護隱私)。

•不對他人的時光膠囊惡作劇(高中生不幼稚)。

•看完後,寄給通訊錄上的下一個人(身為同學的義務)。

「啥?」

嘴裡吐出愚蠢的感想。

裡面裝的確實不是餅乾,而是堆積如山的信封,乍看之下大概有二十封。放在最上面的是……通訊錄嗎?又是個令人非常懷念的東西……

我再次凝視蓋子背面,發現下方還寫了一行小小的注意事項。

要號召全班同學一起挖出來太麻煩了,就照班級通訊錄的順序傳下去吧。據說──這是小山丘第六小學一年一班製作的時光膠囊。

據說?

看來,一開始寄時光膠囊的始作俑者跟寫這張紙的是不同人。不過,竟然有如此隨便處理的時光膠囊啊,我想收到的人都會這麼想吧,這樣最好是能保護隱私啦。不過,小學一年級的話……是十一年前了啊,話說回來,以前好像有一堂課是寫信給十年後的自己。

「我有寫嗎……」

我抱著罐子走進房間,翻找信封堆後,看見了幾個熟悉的名字,但現在我和那些人也都疏遠了。自己的信放在下方,拿出來一看,簡單的白色信封上醜陋的字跡寫著收件人姓名。

我來看看,小學一年級的自己,究竟寄了一封什麼樣的信來。

給十年後的我:

只是看見這個開頭就已經感到不耐煩的自己,大概是鈣質不足吧,我仰躺在床上接著讀下去──

十年後的我會四什麼樣子呢?十年前的我很普通。我在練空手道,可四我其實想踢足球──

先不管把「是」寫成「四」這種愚昧的錯誤。

「對喔,我小時候學過滿多才藝的呢。」

空手道也是其中之一,可是沒學多久,小學一年級的秋天就沒繼續學了──之後好像開始學游泳,但也沒學多久,接著學體操,然後是習字……感覺小學低年級時接連學了不少才藝。父母好像在兒童時期踢足球受過重傷,因此至少低年級時不准我學球類的才藝──所以我才沒去學踢足球,這件事我記得很清楚。

也想打棒球、網球和籃球,不過,媽媽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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