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柳月進門、夫人把門就插了,廳中放了一個小園坐凳,從卧室取了一把皮條兒做成的打灰塵的摔子,讓柳月在小圓坐凳上坐。柳月說:我去廚房放油。今日街上人好多哎,我擠不過來就吶喊油來了,油來了!人窩裡倒閃出一條縫兒來。夫人說:我讓你坐!柳月就笑了:大姐這是怎麼啦?我偏不坐的!夫人唰地一摔子打過來,散開的皮條兒抽在柳月身上。柳月哎喲一聲,臉都變了,叫道:你打我?!夫人說:我就把你打了!我是這個家的主婦,你是這個家的保姆,你勾結外邊壞女人害家欺主,我怎能不打?就是市長來了,他也不敢擋我的!你說,那賣×的唐宛兒來了多少次?你是怎樣鋪床曖被、盯人放哨的?柳月以為夫人還是在吃醋,就說道:庄老師與唐宛兒有那事沒那事,我怎麼知道?上次我對你那麼說說,只是氣頭上的話,你倒當了真,已經是家裡雞犬不寧了,今日你又不問青紅皂白,竟拿了皮條摔子打我!保姆再卑賤也是個人哩,你下手這般很,是要滅絕我嗎?即使你不把我放在眼裡,不把當農民的我爹我娘放在眼裡,可我現在是市長家的人了,你憑哪一條法哪一條律打我?!夫人將那繩縛了腿兒的鴿子提來,把紙片兒丟在柳月腳下罵道:我憑的就是這些打你!你平日家呆著,鴿子由你飼養,信由你收,壞事哪一次能少得了你?我不打你,我謝你?敬你?!罵一句,打一摔子,再罵一句,再打一摔子,柳月胳膊上、腿上就起了一道道紅櫻柳月在心裡叫苦:她什麼都知道了!心虛起來,嘴上就不硬氣,伸手抓了摔子說:他們好,與我什麼干係?夫人說:怎麼個好法,你今日得一宗一宗給我說實話。你要不說,我打了你,也要向大正母子把這事說了。人家要願意娶你,你到市府里去干那淫事;若是人家不娶了,你脫了這一身上下的衣服回你的陝北屹嶗去!柳月就哭著說了庄之蝶和唐宛兒如何來家做愛,又如何去唐宛兒家幽會,說鴿子怎樣傳信,信上有過口紅的嘴印也有過明毛。她為了取悅夫人,減輕自己過錯,把有的說有,把沒有的也說成有。夫人先前只是心中懷疑,生出許多想像,但想像畢竟是自己的想像,聽了柳月這番招供,眼前就是一堆堆細細微微的圖畫,倒覺得不如不知道著好,而知道了又無力承受,便一時血液急流皮肉發顫,天旋地轉開了,叫道:天呀,我是瞎子,我是聾子,事情都弄到這個程度,我竟一點不知!她圓睜了雙眼,撐著雙手,牙齒嗒嗒嗒地響,對著柳月問:我現在有什麼?

你說,柳月,我現在是窮光蛋了,一無所有!柳月從凳子上溜不去,跪在夫人面前,說:大姐這事我本要對你說的,可我是保姆,我哪裡敢對你說?我說了你那時又怎麼肯信了我?我幫了他們,為他們提供了方便,我對不起你,你打吧,你把我打死吧!夫人丟了摔子卻把柳月抱住,放了聲地悲哭。她哭著求柳月恨她,她本是要嚇唬柳月的,可柳月沒說實話才打起來的,她說:柳月,我受不了,我卻把你打了,你諒解你可憐的大姐,你能諒解嗎?柳月說:我諒解。也就哭了。

哭過一場,牛月清慢慢平靜下來,擦了眼淚,又給柳月擦淚。柳月說:大姐,我陪了你,咱去找那淫婦撕了她的×瞼!夫人搖著頭說:她算什麼東西!棄夫拋子跟別的男人私奔,私奔了又勾引另外男人,一個見男人沒了命的下殘貨,我去打她倒髒了我的手!咱們若去尋她,風聲出去,人人都知道你庄老師和她怎樣怎樣,你庄老師壞了聲名,倒讓她有了光彩。世上有多少崇拜你庄老師的,見一面都不容易,卻是她和名人睡覺了?!再說,你不久就和大正結婚,咱家出這樣的事,又怎麼有臉見親家市長?你庄老師雖是傷透了我的心,他不要了自己的前途事業,功名聲譽,我還要儘力攜救他。在家裡不問我忍了這口氣,若在外鬧開,只能使他更不顧了一切,越發偏要和那淫婦在一起,那他也就全完了。他苦苦巴巴混到出人頭地這一步也是不容易的啊!現在我也不求他什麼,只要他改邪歸正,不再與淫婦往來也就行了。所以,你在外萬不得露出一句口風,你不要管我怎麼吵他,鬧他,你不要多嘴,權當不知這事兒。可你要是還顧及你這個大姐,我要給你說,在家裡咱姐妹兒心裡卻要知道他的毛病,只是嚴加防備,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柳月第一次發覺夫人還有這般心勁,倒可憐起做了主婦還這麼難的,當下點了頭。夫人也就如此這般又吩咐了一番,打發了柳月洗瞼梳頭、塗脂抹粉後出去。

柳月是到了唐宛兒家來。唐宛兒正坐卧不安地在門口張望,瞧見柳月來了,接進門去,問:你是從家裡來的嗎?看到鴿子信了嗎?庄老師不在?柳月說:老師在的。那大姐今日去了雙仁府那邊,老師要讓你過去說話。唐宛兒心下高興,從糖盒取了糖果要柳月吃,柳月不吃,硬剝了一顆塞在她口裡,說:這糖甜的,慢慢品能甜到心裡哩!庄老師在,那讓鴿子帶個信回來就是了,還勞動了你跑一趟!柳月說:我要到德勝巷楊家面醬店買面醬的,離這兒不遠,就捎了話過來的。說畢,就走了。唐宛兒也精心妝扮了一番,騎車往文聯大院來。

唐宛兒那一夜和庄之蝶分手回來,周敏正在家裡和一個叫老虎的人喝酒。老虎是周敏在清虛庵當民工時認識的一家企業集團的職員,以後來家過幾次,唐宛兒也勉強能認得的,當下招呼了一聲就拿了凳兒在一邊聽他們說話。老虎一臉橫肉,兩片嘴唇卻薄,極善言語,唐宛兒就聽出是在慫恿周敏為一個發了財的老闆寫一本書的,說這老闆錢已經掙得不知道該怎花銷了,一心想出出雅名兒。要尋一個人為他寫一本書。書寫成後,一切出版印刷自己管,只求署上他的名,就可以付兩萬元的酬金。周敏先是為難,言稱一本書不是容易寫出的,寫了卻署別人名字總覺得太屈了。老虎就說,你又不是名作家,憑你寫了就能出版嗎?就是能出版,那又能得幾個稿費?你和唐宛兒過的是什麼日子?不乘機掙些餞來吃風屙屁呀?!再說這書稿不求你寫得多好,字數湊夠二十萬,就行了,費了你多少勁?好多人尋到我門上我都沒應允,專給你辦場好事你倒賣起清高了!?周敏忙解釋說不是這個意思,他是樂意接受這個差事的,只是眼前一場官司纏了身。老虎就問什麼官司,周敏-一說了,又道出目前的窘境。唐宛兒聽他說了庄之蝶要去托市長說情的話,就說:周敏,你別喝多了胡說!庄之蝶哪會去走市長的後門?這不是作踐庄老師,也要連累市長嗎?周敏說:男人家說話你不要插嘴!唐宛兒氣得一擰身子進卧室去睡了。睡在床上,拿耳朵還在聽他們說官司。就聽見老虎說:我也是一個律師的,雖說是業餘的,但我幫人打了五場官司還沒一場是輸的。

你們這官司算什麼屁官司,還勞駕去找市長?他庄之蝶不敢在法庭上說他和那女的談過戀愛、睡過覺了,還可以有另一個辦法能打贏嘛!周敏就問:什麼法兒?老虎說:姓景的不是說文章中寫的是她嗎?你們不是又分辯說寫的不是她嗎?如果再讓一個女的也到法院去告,就說文章中寫的是自己,這樣就熱鬧了,就攪得一塌胡塗了,法庭便認為誰也沒有證據來證明寫的就是姓景的,官司也就不了了之。唐宛兒聽了,倒覺得老虎胡攪蠻纏,但這胡攪蠻纏也真算個法兒。等到老虎走了,周敏上得床來,兩人就說起這事,唐宛兒就說了一句:為了這官司,我可以去做那個女人!周敬說:這就好了,我正愁到哪兒去找這個女子呢,想來想去竟沒想到你來!唐宛兒卻說:我試探試探你的,你倒真要讓我去了?為了你的利益,你就忍心讓我去和庄之蝶相好?周敏說:這是玩個花招,又不是真的要你怎樣嘛。唐宛兒說:要是真的又怎麼樣?!周敏只是笑笑,還在念叨這個主意好,後來酒力發作就睡著了。這個時候,唐宛兒卻有些後悔,不該自薦了去做那個女子,雖說是為了庄之蝶,但庄之蝶能不能同意這個方案,自己沒有與他商量就說了出來,周敏真要這樣辦起來,庄之蝶又會怎樣看待自己呢?一夜思慮過去,第二日第三日就等在之蝶來了說與他,但庄之蝶設有來,而周敏已著手準備,逼著她在家讀那篇文章,了解案情,一等庄之蝶去找了市長沒有結果,就開始實施這一陰謀的。今日一早,實在等不及庄之蝶了,才讓鴿子捎了信過去。

唐宛兒來到文聯大院的家屬樓上,輕輕敲門,開門的竟是夫人,臉上的笑就僵了。牛月清眼光先避了一下,遂對著唐宛兒說:哎呀,是宛兒來啦,我也是才回來的。今日做了些好吃的,我還給你在老師說,宛兒好久不見來了,請過來吃頓飯吧,不想你就來了!唐宛兒忙說:師母做什麼好吃的,還記得我?我不來才這麼說吧,但我偏是有口福!牛月清說:你口大,口大吃四方的。唐宛地說:男人口大吃四方,女人口大吃谷糠哩!牛月清說:你吃不了谷糠,你是蝗蟲能吃過了界的莊稼哩!唐宛兒覺得不對,才要問庄老師沒有在家,柳月和庄之蝶就進了門口。庄之蝶見了唐宛兒,說:你來了!唐宛兒說:你是出去了?庄之蝶說:老孟約了我去吃菜的,柳月就去叫我了,說是家裡要做好吃的,還要請客,我還以為是什麼客,原來是你!唐宛兒就問:你早上一直沒在家?心裡就慌了,為什麼柳月去說是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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