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去法院路上,周敏說他還在安慰老頭,老頭只是唉聲嘆氣。說什麼都不順心,職稱該評的沒評上,人腿不該斷的卻斷了。我問周敏,鍾主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周敏說誰斷了腿他也不知道了。庄之蝶知道斷腿的話是什麼意思,想把原委說知牛月清,開了口卻又沒有說。只破口罵省職評辦,罵文化廳領導。牛月清就說:你也給我好好安靜下來。今日你沒去,我一肚子氣,待鍾主編這一病氣也消了。沒去出庭也好,若是去了,面對了景雪蔭少不得要受刺激的。鍾主編病倒的那樣子也讓我看得害怕了。我現在只盼著咱這一方都不要生氣,氣能傷了身子,真要再病倒幾個,甭說姓景的高興,外界人知道了也要捂了嘴巴拿屁眼來笑了!吃晚飯時,趙京五來了,進門拿了一件好大的布狗玩具。柳月一開門,他就把布狗架在柳月的脖子上,喜得柳月抱了那玩物滾在沙發上摟呀親呀的。庄之蝶看了,說:給柳月這麼大個禮品,六七十元錢吧?趙京五不好意思了,說:我一高興就把它買了!庄之蝶說:你甭高興,不給我買東西,你也是白高興!趙京五說:就看你高興不高興?!司馬審判員說了,聽了今天的辯論,景雪蔭沒多少道理的。現在的問題只有一條,這方說文章中的女性形象是集中、概括、歸納了諸多女性的經歷而成的;那方說紀實作品是不能這麼來寫的,這純乎一種狡辯。到底紀實性作品能不能集中概括和歸納,他們是門外漢,懂得不多,還要向一些文化界專家學者了解。庄之蝶說:事情擔心的也就在這裡。嚴格講,紀實性文章是不能當小說來寫,集中概括和歸納是小說的作法。趙京五說:那這怎麼辦?肉都夾到口邊了又掉了?!庄之蝶冷笑了一下,半天不再吭聲。牛月清就使眼色給趙京五,趙京五就跟他走到廚房了。牛月清說趙京五,你說這些幹啥?他心裡正煩的。你讓他又發熬煎了?!庄之蝶卻叫道。京五你過來。趙京五過來說:今天不談這事了,一無到黑讓這事搞得我頭也痛了,改日再說吧。車到山前必有路的。柳月,你給這狗子起個名兒。柳月說:叫個狗小五。庄之蝶說:戲鬧什麼?你沒瞧著有正經事嗎?就對趙京五說,咱們現在要走到法庭前邊。可以先找省市在西京的那些作家、批評家和大學中文系的教授寫出論證意見交給法庭,直接影響審判員。這幾天你和洪江什麼也不要干,去找李洪文、苟大海,你們分頭找找作家、學者、教授,不管用什麼辦法,就打我的旗號,讓他們寫出紀實性作品允許概括、歸納的意見來。我開一個名單,這裡邊有的人按咱的意見寫沒問題;有的不好硬纏人家,只要能寫個大概意思的話也可;如果死不願寫的,只求他們也不要給景雪蔭那一方寫什麼論證就行了。當下開了一份名單,趙京五拿著去了。庄之蝶也讓柳月去送了趙京五,自個對牛月清說:這個官司要沒有我,這一方就是上百人的陣勢也屁不頂的!牛月清說:你行你行,在家裡這麼英雄,出了門卻不敢上法庭哩!不說啦,都歇著,我也是渾身沒有四兩力氣了!第十五章柳月送趙京五到大院門口,趙京五說:柳月,前邊那個巷口有賣辣子涮羊血塊的,我請你客去。柳月說:大熱天的吃那一身汗。趙京五說:那去吃冰淇淋。柳月說;你今日怎麼啦,這麼大方的?我不吃的,為了謝你這句話,我送你到大門外去。兩人就出了院門。趙京五卻不走,站在燈影暗處說:柳月,你過來。柳月說:到那黑影地里幹啥,怪害怕的。卻也走了過去。趙京五卻悄悄說:你瞧那邊。柳月隨手看去,才看見十米之遙的牆根暗處,有兩個人摟抱得緊緊的,就低了頭來吃吃地笑。趙京五說:愛情是不怕黑不怕鬼的。咱靠近去聽他們說些什麼?柳月就拿手來戳趙京五的臉,罵道:你也學壞了,有本事你也去街上拉一個去,偷聽人家算什麼,下流坯子!沒想趙京五哎喲一聲捂了臉。柳月說:戳哪兒了?戳到眼裡了嗎?近來掰了手指往臉上瞅;趙京五忽地就摟了柳月,在那嫩臉上咬了一口,撒腳就跑。恰好一輛計程車從街那邊開過來,燈光正打照了柳月;柳月驚得四肢分開貼在牆上,等車燈閃過。清醒過來了,已不見了趙京五蹤影,心裡倒覺得好笑:這小白臉趙京五隻說是個風流鬼,原來傻冒.親了一口就兔子一般跑了!覺得腮幫上還疼疼的,一邊用手揉一邊走過來,卻見那車竟在院門口停了,車上跳下來的是周敏,對著她說:柳月,你在那兒幹什麼?剛才車燈一照.我就看見你了!柳月登時嚇住了,說:你看見我了?我幹什麼了?!周敏說:你一個人在牆根發獃,我還以為和師母又吵架了在那兒哭哩!沒事吧?柳月就笑了:她再和我吵.我就到你們家再不回來了!我哪兒能哭、像你一個大男人家在法庭上哭鼻子抹眼淚的!你是從醫院來的嗎?鍾老頭怎麼樣?周敏說:到家說吧,庄老師在嗎?兩人進了家,庄之蝶和牛月清已經睡下了。柳月就敲卧室門,說周敏來了,牛月清穿了睡衣出來周敏卻直接到卧室去給庄之蝶說話。一句未了,庄之蝶從床上爬下來,衣服還未穿好.哭聲就起來了。原來醫院為鍾唯賢查病,竟認為是患了肝癌,而且已經到了晚期。庄之蝶捏了雙拳叫道:這都是把老頭氣成的!氣成的!就要去文化廳找領導談。牛月清和柳月拉住他,說這麼晚了,文化廳的人早回了家,你找誰去?庄之蝶吼道:鍾老頭病成那樣,他都能出庭,他是昏迷在法庭上的,他要是當下死在那裡,就是想給他爭取什麼也沒法爭取的!下班了,我找到廳長家裡去。他們就這樣作踐一個老知識分子?一個職稱重要,還是一個人重要?!牛月清就丟了手,讓他去了。周敏卻擔心晚期肝癌存活是很短的,鍾唯賢恐怕奈何不到第二次開庭了;如果他不在,雜誌社那邊的力量就算完了。牛月清聽他這麼說,就生了氣,說:千萬不要把這話說出來!現在你還指盼鍾主編第二次出庭嗎?就是官司全輸了,只要老頭的診斷有誤,是一場虛驚就好!周敏也自知失言,連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咱正打官司,鍾主編卻又恰病成這樣……牛月清也怕自己的責備分了周敏的心,也說:趙京五剛才從審判員那裡回來,官司問題是不大的。就如此這般把庄之蝶安排的補救措施敘說了一遍。周敏情緒也緩過來,倒主動提出他現在還要到醫院去問候鍾主編的。牛月清就說她也要去.叮嚀柳月在家,若庄之蝶回來,一定做一碗拌湯什麼的讓他吃下,就和周敏匆匆下了樓。

庄之蝶連夜找至廳長家,和廳長拍了桌子爭辯,樣子如要打架。廳長從未見過,庄之蝶脾氣發作了是這麼個凶勁,百般解釋,卻推卸責任,只提出連夜去醫院看望鍾唯賢,保證一切醫療費用,包括所有陪護人員的工資補貼。庄之蝶說,不解決實質性的問題去看什麼?讓病人看見你們更受刺激而加速死亡嗎?唬得廳長就和庄之蝶一塊去另四個副廳長的家,終使五人於夜裡四點研究怎麼辦。最後形成決議:同意雜誌社鍾唯賢申報編審職稱,把他的申報材料報經省職評辦,由上邊審核批准。事情到了這一步,庄之蝶方一一同他們握手,感謝他們,也求他們原諒他的衝動。趕回家來,差不多天麻麻亮了。

這一天的中午,文化廳的所有中層以上的領導提著大包小包的營養滋補品去醫院看望鍾唯賢。牛月清從醫院撥電話給庄之蝶,說鍾唯賢的情緒很好,吃了一碗餃子,能下床走了。

庄之蝶一放下電話就喊柳月,柳月剛過來他就抱了她又是笑又是吻,柳月說:我一身汗的。就端了一盆水去卧室洗了。然後赤身躺在床上。但是庄之蝶卻並沒有到卧室來。開了屋門而去了職評辦說明情況,希望他們在接到申報材料後,能作為一個特例儘快給予評定審批。然後就從職評辦給醫院打電話找牛月清,讓牛月清扶了鍾唯賢來直接聽電話。他在電話上說:老鍾,現在你就好好養病吧。鍾唯賢在那邊說:之蝶,這讓我怎麼感謝你呢?在這個城市裡,什麼事都難辦,只有死了人才能解決的。庄之蝶說:咱哪裡要等到死?你這一病,事情不也就解決了?!鍾唯賢說:我還幸運,我還幸運!之蝶,剛才他們給我拿了一個研究上報的決議,這一個決議要頂百服藥的!庄之蝶說。職評辦很快就要評審一下來的,高職的紅本本過幾天我就給你拿到手,你的什麼病都要好了!鍾唯賢在那邊說:紅本本,紅本本,我就值這麼個紅本本嗎?之蝶,你說我要的就是這個紅本本嗎?!電話里鍾唯賢聲調激憤,最後是一陣哭泣。庄之蝶這邊也早已是泣不成聲了。

這一夜,庄之蝶睡了個好覺。柳月幾次只穿了褲頭到卧室走動,他迷迷糊糊知道些,又沉沉睡去,甚至柳月用了發梢拂他的眼睛毛,他說:我要睡覺。翻過身又睡去。不知到什麼時候,柳月又使勁推他,甚至把他的被子揭開來,打了他一下,她生氣地罵道:討厭!柳月卻說:你瞧瞧天,都什麼時候了!電話響得嘟嘟嘟,大姐在電話里聲都變了,你還不去接?庄之碟清醒過來,果然見太陽已照在窗扇上,忙過去接了電話,臉也未洗,口也未漱,就騎摩托車往醫院去了。

鍾唯賢躺在病床上,人一下子瘦下去,又沒戴了近視鏡,樣子可怕得幾乎不能認了。他是早晨五點鐘吐了血,足足有半痰盂、醫生趕忙搶救,埋怨護理的牛月清、周敏、苟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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