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第二日,庄之蝶起來梳洗,知道夫人已經上班去了,問柳月昨夜回來說了什麼,柳月說沒說什麼的。庄之蝶又撥電話問孟雲房,然後在書房坐了喝悶酒。上午八點左右。郵遞員就送來了法院的通知,附了一份起訴書副本在裡邊,要求準備答辯書,等候法庭傳訊調查和開庭辯論。庄之蝶看了三頁起訴書。字跡是景雪蔭的,行文的語調卻明顯是別人的,知道果真有人是在她的背後出謀劃策,煽風點火,就罵娘了三聲。再往後著,被起訴的是五個人:首位周敏,其次他庄之蝶,後邊依次為鍾唯賢、李洪文、苟大海。雖然自己是被告二號,但罪狀用辭最多,又極盡挖苦,把他描繪成了聲名頗大而靈魂齷齪,是忘恩負義,出賣友情,以編造自己的風流韻事不惜損傷他人的一個卑劣男人。庄之蝶兀自臉色燙燒,知道景雪蔭已經完全撕破那過去的絲絲縷縷友請了,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已一文不值,倒也不免一番委屈,一番傷了自尊心,蓬蓬勃勃生出一大片火氣來。他把半瓶酒咕嘟嘟灌進肚裡,搖搖晃晃出門去了。他去周敏家找周敏,周敏已經收到了法院的通知,也是在家喝酒,兩人坐下繼續喝。周敏就說雜誌社接到起訴書副本,分析說這是武坤的代筆,武坤善於寫這種聲色俱厲的文章,說有人看見姓景的和武坤好得幹了什麼什麼事了,而那丈夫卻信賴他……應之蝶就把酒杯摔了,大聲喊:不要說她!不要說她!人就醉在地上。這一醉直到中午還不醒,唐宛兒就給牛月清打電話,牛月清回答:我可管不了他!話未說完就放了電話。唐宛兒倒生了氣,心裡說:你不管了,那也別說我是灌醉了他在家裡。回家來和周敏抬了庄之蝶在床上,周敏又要去雜誌社注意隨時的動向,就讓唐宛兒在家守著,小心庄之蝶醉中從床上跌下來。

周敏一走,唐宛兒關了院門,回來見庄之蝶還長醉不醒,且滿頭滿臉汗水,就解開他那件白衫兒的扣子讓敞著,自己拿了一本《紅樓夢》坐在床邊來讀。讀著讀著,她就讀不下去,覺得這種環境非常地美妙--他在床上勻勻地發著鼾聲,我在這裡靜靜地讀書,窗外的小風吹得梨樹枝吱兒吱兒響,那一隻老鼠在頂棚下的擋板上出現了,睜著明溜溜的眼睛看他們了許久,就隨著那電燈繩兒往下溜,溜到床頭被子上了,一閃兒,不見了。唐宛兒立即墜入了一種境界去,認作床上的真正是自己的男人了;男人的睡去,完全是在聽著她讀《紅樓夢》時不知不覺睡去的。於是她說:你真壞,讓我讀得口乾舌燥,你倒睡著了?!就放下書,趴過去把他的嘴唇吻了;他還不醒,倒耍惡作劇一番,竟拿了一支毛筆來,就在那肥肥的肚皮上作起畫來。唐宛兒將庄之蝶的一雙乳畫作了眼睛。將那肚臍畫作了一張口,那口向上翹角兒,就是一個笑的面孔對著她了。她說:你笑什麼?不讓你笑我的!就又在那雙眼下畫了一串珠淚.那面孔就似哭又笑,似笑又哭起來。這麼畫完,庄之蝶還是沒醒。她說:你還不醒嗎?你假睡著的!但庄之蝶真的沒有醒,唐宛兒這時候就卻盼他一醉長年不醒,便趴近去解他的褲帶,竟把那一根東西掏出來玩耍。*****(作者刪去二十六字)不覺自己下邊熱烘烘起來,起身看那坐過的小凳子上,出現了一個溫濕的圓圈,就不顧了一切,*****(作者刪去五十三字)她兩條腿在地上蹭來蹭去,連鞋也蹬脫了。正得意忘了形狀,腦門上梆地挨了一擊,她猛地就趴起來,臉色頓時煞白。回頭看時,身後並沒有人,再轉過來,庄之蝶擠著眼睛給她笑,唐宛兒立即雙手去捂了他的眼睛,卻也臟腳臟腿地上了床,壓下去睡上了。庄之煤說:你這不要瞼的?唐宛兒說:我不要你說,我要你醉!用嘴又堵了他的嘴,庄之蝶一下子翻上來狼一樣地折騰了,一邊用力一邊在擰,在咬,在啃,說:我是醉著,我還醉著!*****(作者刪去二百字)窗外的光線越來越暗了,庄之蝶癱在那裡,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又吁了一口氣。說:天黑了,宛兒。唐宛兒說:是黑了,天怎麼這樣短的!庄之蝶說:你是在酒里下了迷昏葯了,宛兒?我從來是喝不醉的,我得回家去,現在腿軟得怎麼回去?唐宛兒說: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天已黑了,你就睡在這兒,睡在哪裡都是睡在夜裡的。庄之蝶說:你說什麼?你再講一遍的。唐宛兒說:睡在哪裡都是睡在夜裡的。庄之蝶說。這話說得好的,光這一句話,宛兒你可以做詩人的。唐宛兒跳過了庄之蝶的頭去取壁櫥里的一件褲衩穿了,一邊整裙攏發,一邊說:是嗎?那你是作家我是詩人,今夜裡周敏回來了咱們好好聊一夜,還一定需要回去和你老婆親熱不可?庄之蝶說:回去我也是睡我的書房,我沒有愛情了,沒有了愛情的人就像這天一樣的黑。唐宛兒就說:那我給你光亮!伸手去拉電燈繩兒,咔咔了兩聲,燈卻不亮,就罵道:又是停電了!西京城裡三天兩頭停電。我要是市長就撤了電業局長的職!沒電了,我給你劃火柴!嚓地划了一根,兩人都在幽光里笑了,隨之就滅;又劃一根,倏忽又滅了。唐宛兒還要劃,庄之蝶說:說你是詩人.你越發把自身都變成詩了!算了,別浪費火柴了。周敏呢?周敏上班去了?唐宛兒說:上班去了,他每日晚上要去吹塤的,今日這麼晚了不見回來,怕是雜誌社又有了什麼事?你穿吧,我給做拌湯來吃。庄之煤說:飯不吃的,等他回來,看見家裡電燈不亮你我黑漆漆在房裡,他就要起疑心的。唐宛兒說:你這時走,說不定剛出門就碰上他回來,他才要疑心的。這樣吧,你穿了衣服再醉睡,我把門全鎖了到街上去,就說鎖了你一下午的。等他回來了我再回來。庄之蝶罵了一聲女人比男人鬼,卻從口袋掏出一卷鈔票說:你要去街上就到商店給你買一套時裝吧,大商場十二點前關不了門的。我總想給你買的,但又怕不合體,你自己去吧。唐宛兒不要,庄之蝶不悅地嗯了一聲,唐宛兒把錢收了,出來鎖了院門往街上去?

這一夜裡,庄之蝶真的沒有回家去睡。直到周敏回來開了院門,叫醒了他,唐宛兒才帶著一套時裝回來,狠受了周敏一頓責斥,唐宛兒就說她親自做飯來向庄老師賠個不是。點了燭吃過飯,周敏留庄之蝶不要走,又去叫了孟雲房,四個人就在一起玩麻將。唐宛兒說:你們這些文人一整兒都墮落了,原說晚上來好好談文學的事,卻又打開麻將!孟雲房說:玩麻將怎麼墮落了?胡適那夫子就說過:讀書可以忘掉打麻將,打麻將可以忘掉讀書。依我看,讀書、打麻將都可以忘掉煩惱。可之蝶和周敏是讀書寫文章惹出了一肚子煩惱,不打麻將又靠什麼忘掉煩惱?!這麼一打就打了個通宵。天明孟雲房又把庄之蝶叫到他家去散心。庄之蝶在孟雲房家呆了三天,一塊去一家賓館參加了畫家們的一次集會。賓館的經理山珍海味招待大家吃了,又叫了幾個通俗歌手來唱歌作樂。庄之蝶就想,這些畫家活得這般瀟洒!古人有攜妓遊山玩水,恐怕和這情形一樣了。孟雲房就在他耳邊說:你瞧見那個歌手嗎?長得甜吧,笑起來兩齒之間舌尖顫動好有性感的,咱求缺屋要舉辦什麼活動,也叫了這幾個歌手去湊湊興。庄之蝶說:你眼睛不好,應該多閉目養神兒。孟雲房氣得手在桌下擰了庄之蝶的腿。歌手們捏腔弄調唱過曲子,一人得了二十元酬金走了,經理就支了案桌,擺上文房四寶,拱手說道:各位都是名家高手,能來小店,機會難得。本人也是一心愛字畫,能否賞瞼留些墨寶呢?庄之蝶就低聲問一個畫家;不是說飯店提供方便畫家集會請談嗎。怎他又作畫產那畫家說:說起來畫家比你們作家要受歡迎,可餵了雞食為的是要雞下蛋,畫家其實倒比作家賤哩!就見畫家們依次去畫;畫好了又各自從口袋掏出印章來蓋櫻庄之蝶就悄聲又說:你們不願意,倒都早早帶了印章出來?那畫家說:只要有人來請吃飯,就知道有什麼事了,哪能不帶了印章?庄之蝶就坐在一邊笑。剛笑過,經理就來請他也能賜賞。庄之喋說他不會畫的;經理說我不讓你畫,你一手好文章,毛筆字也好,何不在他們的畫上題個序跋什麼的?庄之蝶只得在每一幅上題詞寫詩。他沒帶印章,按一個指櫻眾人就說:這更是真的,偽造也偽造不成了!第十二章與畫家們廝混了幾次,庄之蝶又和趙京五到一些文物古董藏家看古董;去秦腔劇院聽戲文,拜捧兒;去小吃街上吃小吃;去孕璜寺觀賞智樣大師教氣功。不覺十多天過去,法院來了傳訊單,限定了第一次開庭時間。庄之蝶算算日期,已不到半月,才收了心回家去等著。

周敏和鍾唯賢也來過幾次,商量答辯的內容,又請了五個律師。請每一個律師都要庄之蝶出面,人家是沖庄之蝶來的,覺得官司或輸或贏,為名人打官司也是自己律師生涯中一件可榮耀的事,庄之蝶只得笑臉相迎,好話相敘。但是,在統一口徑問題上,矛盾就出來了。律師們先是分析景雪蔭起訴的目的,認為按一般情況一個女人能與名人有瓜瓜葛葛的事原本是該榮幸的了,而景雪蔭這麼鬧是不是以此要增加她的知名度?庄之蝶便否認了,說景雪蔭不會是這樣的女人。律師們就認為如果排除這種可能,要打贏這家官司唯一辦法是堅定有過戀愛關係的事實,就指責庄之蝶寫了那封極愚蠢的信,要他首先在法庭上聲明此信當時是為了息事寧人而隱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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