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庄之蝶帶了三幅字回家展開看了。果然是龔靖元書法中的精品,倒不忍心全送那司馬恭,遂抽下兩幅讓趙京五收留了將來布置畫廊。怎麼去見司馬恭.庄之蝶卻有些為難,說他從沒有這麼樣求人的,顯得太是下作。趙京五說這你得去,韓信當年還鑽人褲襠的,身在屋檐下怎能不低了頭?庄之蝶就要讓孟雲房陪他,孟雲房能說話,以免在那裡冷常臨去的那日晚上,趙京五去叫孟雲房,孟雲房不在家,夏捷說不是為官司的事去白玉珠那兒嗎?原來白玉珠的母親害腰病,孟雲房就陪同著家醫生給白玉珠的母親治病去了。趙京五回來說了,兩人就往白玉珠家來,果然孟雲房和宋醫生在那裡。宋醫生為老太太按摩了腰,正在燈下開藥膏處方,一見庄之蝶,就問腿傷如何,庄之蝶趕忙感謝了,腳在地是跺著說藥膏真好,五天里什麼痛感也沒有的。白玉珠雖是去過文聯大院五次,但還沒真正見過庄之蝶,熱情招呼,就拍腔子說官司的事有他便沒事的。庄之蝶也說了幾句感激話,拿出龔靖元的一幅字讓他看,問送這樣的字行不行?司馬恭會不會接受?如果接受了不說,不接受了又怎麼辦?孟雲房說這有什麼不敢接受的,不是冰箱電視大件東西,不是現款鈔票,文人送字畫是文人的本行,雅事哩!你送著不丟人,他收著不尷尬,他也可以公開對人說這是誰送的,既不落受賄名,反覺榮耀哩!你要還不自在,我陪你去。庄之蝶說:我來就是要你一塊去的。白玉珠就說:你們先坐了,我去他家看看,如果他家有客人,你們就不先過去。如果人在,我也先去嘮嘮話。瞧瞧他情緒怎樣。若正為別的事心煩,這去就不保險了。若情緒好,什麼話都可說的。孟雲房說:對對,我們在這兒等你。白玉珠出了門。庄之蝶就問起來醫生現在有了行醫執照了嗎,最近見過王主任沒有?宋醫生說:我一直想去找你,只怕你早知道那事了,就沒去打擾你。庄之蝶問:什麼事的?宋醫生就去了廚房洗手,示意庄之蝶過去說話。到廚房掩了門,宋醫生說。你真的不知道他的事嗎?那個設計員你還記得?庄之蝶說:記得。好久日子沒時間去找她的。宋醫生說:她瘋了。驚得庄之蝶差點叫出聲,忙問:瘋了?她怎麼能瘋了?!你是聽人說的,還是親眼所見?宋醫生說:她人我沒見到,可這事沒假。為辦執照,我去了王主任那兒三次,他總是說忙,改日一定去的,並約了我的日子。那天我去了,剛坐下要說話,進來一個女的,那女的說她是阿蘭的姐姐,說阿蘭瘋了,羞丑不知道顧了,她是來向王主任問問阿蘭是怎麼瘋的?王主任聽說阿蘭瘋了,也在說:他瘋了?她一瘋這設計工程怎麼辦?阿蘭姐姐就掏出一件衣服放在桌上,問王主任這是怎麼回事?我看清了,是一個小褲衩,女人穿的褲衩。褲衩卻破了,分明是用剪刀鉸開的。王主任就對我說你看,今日又有事了,你先回去吧。三天後來找我。宋醫生說著頭伸到水龍頭下,張口喝了水,咕咕嘟嘟漱了一會兒,吐出來,說。三天後我去了,王主任沒在,問旁邊房子的人:說王主任住院了。我想人家住了院就得再買些禮去探視一下才好。便問得了什麼病,住在哪個醫院?房子里的人就哈哈笑,我才知道了事情原委。事情是這樣的:王主任是借讓阿蘭設計公廁,不停地招阿蘭來談方案,阿蘭那女子也是設計心切,便識不破王主任的壞心。那一天阿蘭去了,王主任說方案定下來了,要慶賀的,拿了酒讓阿蘭喝。阿蘭是喝了,喝醉了,王主任就把她放倒在桌上,剝了人家衣服,因為急,褲衩也用剪刀鉸開,把阿蘭糟蹋了。阿蘭醒來就鬧,王主任就說你要嚷,我就說咱們是通姦的,我沒有去你家,是你自動來我這兒的。阿蘭忍了,回去越想越氣。給她姐姐說了。她姐姐也是氣得要死,又罵阿蘭搞什麼設計。這麼大的人了沒個心眼。阿蘭越發想不通,就瘋了。那日見到她姐姐,她姐姐就是來找王主任的,王主任是跪了求她姐姐。她姐姐是有心人,一是要報復王主任,故意軟了話,說要饒他;二是王主任賊膽太大,竟看她姐姐比阿蘭長得還要好,既然阿蘭姐姐話軟了,還對他笑,說過你找我婦人也就罷了,你找黃花閨女,還讓我妹妹找人家不找的話,他就上來抱阿蘭姐姐。阿蘭姐姐竟應允了他,喜得王主任姐呀姐呀地叫,當下提出他要離婚,盼望阿蘭姐姐嫁他。阿蘭姐姐第二天就尋到了王主任家,對著王主任的老婆說:我愛老王,老王也愛我,我們相好三年了,你能不能成全我們?說完就坐在床上,自個倒了一杯水喝起來。她真厲害,氣勢和風度竟將王主任的老婆鎮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阿蘭姐姐就站起來,說,你記住,我叫阿燦,阿燦才有資格配作這個房子的主人的!說罷就大步走了。這老婆一見她走了,在家大哭起來,跑到辦事處找王主任,可主任正主持會,衝進去揪了他的耳朵出來,滿院子叫喊王主任流氓,在外蓄小老婆,讓小老婆到家去欺負她了。兩口子就在院子里打起來。當晚王主任就去找阿燦,阿燦直笑,說:你不親親我嗎?王主任撲過去就親,阿燦一口把他舌頭咬下來一截。王主任才知道阿燦一切都是在報復,捂著嘴跑了。庄先生,庄先生,你這是怎麼啦,你有心臟病嗎?宋醫生自管自說下去,抬頭看庄之蝶,庄之蝶臉色蠟黃,閉了眼睛,身子靠在牆上慢慢往下溜,就慌了,急忙叫趙京五和孟雲房。兩人過來,嚇了一跳,把庄之蝶放平在地上就按摩胸口。庄之蝶睜開眼來,說;沒事的。慢慢坐起來。趙京五倒了開水讓喝,孟雲房說:宋醫生。你在說什麼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成了這樣?!宋醫生說:我給他說件閑事的,他突然就順牆往下溜。庄之蝶說:不關宋醫生的事,這些天怕是累了,有些虛脫吧。眾人見他喝了開水,臉上漸漸紅潤開來,都鬆了一口氣,說或許有心臟病,過幾天一定得去醫院查查。

過了一會,白玉珠回來,說是院里領導在司馬家裡。看樣子還得等一陣兒,等領導走了再過去。庄之蝶說:老白,既然是這樣,閑聊沒個長短,夜也不早了,我們改日再拜見司馬審判員吧!趙京五又說了剛才庄之蝶犯病的事,白玉珠想了想說:那也行的,你一定是心急病的,不要急嘛,我說有我嘛,我連這點事都給你辦不了,我不是白在法院工作了?!一直送他們出來,和庄之蝶握手告別時還親熱地抱了一下,說下次來先給他打個電話,他還要準備個照相機,要和大作家合個影榮耀榮耀的。

庄之蝶回到家裡,趙京五說了犯病的事,嚇得牛月清和柳月眼淚都流下來,說從來沒有犯過心臟病呀,就沖糖水讓喝,燒薑湯讓喝,問想吃什麼。庄之蝶說:我想睡。就睡下了。客人走後。牛月清輕輕脫衣睡在丈夫的身邊,庄之蝶卻醒過來,牛月清問覺得怎麼樣,庄之蝶說沒啥事的。牛月清說:沒事了我就放了心。身子就偎在丈夫懷裡,說:你好心硬的,要不是出了這場緊事,你怕還是不理不睬我的!瞧你也瘦多了,這犯病兒怕也是心上吃力惹下的。你男人家心胸要大的,天大的事也都有個過去的時候,你說呢?庄之蝶就把胳膊從夫人的脖子下伸過去摟了她。牛月清身子麵條似的軟軟貼緊,卻感覺到有什麼東酉墊著,手一摸,摸到那枚銅錢,說:這哪兒的銅錢,稀罕得戴在身上?庄之蝶支吾了,說:戴著好嗎?牛月清說。男人家戴這個算什麼樣兒,一定是誰送你的,這段時間不管你了,哪一個不要瞼的騷貨就給你騷情了?庄之蝶說:別自己捏個鬼兒又讓鬼嚇住!那日阮知非叫我去他家,他說一個氣功師給他枚銅錢上發了功,戴上可以避邪健身,就送了我的。牛月清說:阮知非的話十句九句謊的,送你一枚銅錢兒倒說得那麼玄乎,為啥戴上了還犯心臟病?庄之蝶立即把話岔開,就把阿蘭和阿燦的事說給了她。牛月清當然咒罵了一通那個王主任,卻也怪阿燦那樣去處理何必呢!女人畢竟是女人,她為了報復,也不該真地與王主任摟抱了親嘴的。庄之蝶說:你不懂。牛月清沒有回嘴,心裡卻想:他這麼病了,原來是為了那姐妹倆兒,萍水相逢的人,即使同情也不至於到這個份兒上!便說:我不懂,你就懂她,你是怎麼懂她的?庄之蝶卻輕輕打起鼾聲,假裝睡著過去了。

一連三天,西京降起了大雨,這雨如白色的麻繩,一股一股密密麻麻從天上甩下來。三天里正晌午光線都是暗的,每個四合院,居民樓院,水都是一腳脖子深,從水眼道流不及,就翻了大門檻往外流。自來水龍頭卻沒水了。消息傳來,原是西城門外一段路塌陷,水管斷裂,柳月就提了盆子去涼台口接雨水,盆子一伸出去水就滿了,取回來卻只有半盆,如對了瀑布接水一樣。庄之蝶有許多事心急著要去辦,出不了門,背上倒不痛不癢地生出一溜七個瘡來。牛月清害怕是什麼毒東西,庄之蝶說沒事,可能是下雨潮氣所致,就塗了些清涼油。

牛月清就操心起雙仁府那邊的老娘和老娘住的平房,撥電話,電話線又斷了,要柳月和她一塊過去。柳月哪裡肯讓夫人去淋這麼大的雨,就說她一個人去。這當日,啞了幾天的門房韋老婆子的播音器突然響起來,照例是噗噗噗吹了三下。牛月清就說:這麼大的兩天,難道還有來訪人嗎?話未落,韋老婆子的聲音就透過雨聲在院子里迴響:庄之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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