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庄之蝶這日閑得無事,整理抄寫好了那一組魔幻小說寄給了報社,就往《西京雜誌》編輯部去了,他不知道鍾唯賢收到安徽宿州的信有什麼情況,唯恐識出破綻。一推編輯部辦公室門,雜誌社的所有人員正合併了三張桌子在吃自助西餐。李洪文一見就說:這就叫人不請天請。今日雜誌社慶賀勝利,說是不請了你這個編外的當事人,可你飄然而至、只好我們少吃點了!周敏早搬了椅子讓他坐了。鍾唯賢說:大家說賀一賀的,要吃飯。吃飯就吃飯吧,偏要吃西餐、還要在這大樓上,就去西京飯店買了這些東西。你來了,這也正活該了有難同當,有福同享,都舉起杯來,和作家碰一杯吧!庄之蝶第一個喝了,說:是我連累了各位,各位又齊心努力才有了今天,我在此感謝了!周敏說:要說連累,是我連累了雜誌社,又連累了庄老師,我向各位老師賠禮道歉!李洪文說:誰也不要道歉,誰也不用感謝,要感謝得謝那位管文化的副省長!大家就又舉杯相慶。吃罷飯,李洪文要收集那些一次性塑料餐盒,用一根鐵絲拴了掛在窗外。鍾唯賢說這不好,太刺眼的。李洪文說就是為了讓景雪蔭和武坤刺眼,我們沒放鞭炮抖標語就算寬宏的了。庄之蝶坐在鍾唯賢身邊,悄聲問:現在不登聲明,那邊有什麼反應?鍾唯賢說:她在廳長那裡又哭又鬧,武坤也給領導施加壓力,說她在丈夫面前說不清道不白,先前景是家裡的掌柜,現在有了短握在丈夫手裡,那丈夫就橫,苦得景幾次要輕生。這些誰信的!鬼信哩!」李洪文說,「前日下午,他親眼看見景和丈親熱熱逛商場的。庄之蝶說:李洪文的活靠得住?鍾唯賢說:就是他說得有假,景雪蔭也不至於要輕生,這女人不是自殺的人,全是武坤在那裡攪和,要以景來攻我的。景只是解不開!庄之蝶就不再說什麼。苟大海進來抱了一疊報刊信件,鍾唯賢忙問:有我的信嗎?苟大海說:沒有。鍾唯賢說:沒有?坐下來又說,讓我看看,報紙中間夾了沒有?找了半天,還是沒他的。苟大海就從口袋拿了一封信說:老鍾,我知道你必要問信的,這你得請客,不請客我就當場拆了念呀!鍾唯賢紅了瞼說:。小苟。這不行吧,上一次我請了客,又要叫我出水。這以後再有信。我得養活多少人了?說得怪可憐的,突然一把抓了去,連忙裝進口袋裡了。庄之蝶問:什麼信這麼重要的?鍾唯賢笑笑說。他們和老頭子開心,一個朋友的來信。李洪文就說:之蝶你過來談談你什麼時候給我們交稿的事,鍾主編要上廁所的。大家又笑。庄之蝶不解,說:才吃了就去廁所,進出口公司離得這麼近!李洪文說:人家要看信呀!上次信一來就去廁所了,一去那麼長,我以為老頭一個屁憋得過去了。去看時,那廁所擋板關得死死的,他在裡邊哭哩!說得鍾唯賢無地自容,就把庄之蝶拉到走廊頭去。

庄之蝶和鍾唯賢站在那裡說了一會兒話,見鍾唯賢既不讓他去他的小屋裡坐,話又言不由衷,時不時手在口袋裡掏,知道他急著要看信,就告辭走了。走過走廊拐彎處見有廁所,也進去蹲坑,便見擋板門上密密麻麻畫滿了圖畫和文字。這些圖畫和文字幾乎和他走遍全國各地的廁所見到的內容和形式差不多,但終於發現一句話:國家一級文物保護點--鍾唯賢閱信流淚處。庄之蝶想笑,又覺得心裡發酸,提了褲子就匆匆下樓回去。

回到文聯大院,柳月並沒有來做飯,庄之蝶就又給鍾唯賢寫了一信、寫完信,忽然作想,這信是假的,但鍾唯賢卻是那麼珍視,老頭子一大把年紀了,還念念不忘舊日戀人,而我呢?以前對景雪蔭那麼好,但現在卻鬧得如仇人一樣!不免倒恨起周敏來了。遂又想,剛才雜誌社吃西餐相慶,自己也是興奮異常,但景雪蔭今日心情如何,處境又是怎樣呢?武坤說她要輕生,輕生是不可能,但家庭不和卻是必然的啊!就生了一份憐憫,提筆要給景雪蔭去一封信了。信寫到了一半,又撕了,台頭重新寫成了景和她的丈夫。解釋此文他真是沒有審閱,否則決不會讓發表的;說明作者是沒有經驗的人,但也絕沒陷害誹謗之意,這一點望能相信,也望能原諒。最後反覆強調以前她所給予他的關心和幫助,他將是終生不能忘卻的,既然現在風波已起。給她的家庭帶來不和,他再一次抱歉。而他能做到的,也是他要保證的是在什麼地方什麼場合都可以說他與景雪蔭沒有戀愛關係的。信寫完之後,他的心才稍稍有些平靜,在那裡點燃了一支煙,將柳月從雙仁府那邊帶過來的錄放機打開,聽起哀樂來。捱到玻璃窗上一片紅光,天已經是傍晚了,庄之蝶揣了兩封信來到街上,心裡想得好好的明日一早去找阿蘭,讓把給鍾唯賢的信轉寄安徽,但在出去給景雪蔭發信時,庄之蝶竟糊塗起來,兩封信一齊塞進了郵筒。塞進去了,卻呆在那裡後悔。多年前與景雪蔭太純潔了,自己太卑怯膽小了,如果那時像現在,今天又會是怎樣呢?庄之蝶狠狠打了自己一拳,卻又疑惑自己是那時對呢,還是現在對呢?!就一陣心裡發嘔,啊啊地想吐。旁邊幾個經過的人就掩了口鼻。庄之蝶一抬頭,卻又見不遠處立著一個戴了市容衛生監督員袖章的人,正拿眼看他,而且已經掏出了罰款票來。氣得他只得去那一個下水道口,但卻啊啊地吐不出一口來了。

回到家來,昏頭暈腦的,庄之蝶站在門口敲時,才意識到這邊的家裡牛月清並不在裡邊。默默將門開了.茫然地站在客廳,頓時覺得孤單寂寞。為了鍾唯賢他可以寫信,為了景雪蔭的家庭他可以去證明,而自己面臨的家庭矛盾,他卻無法了結,也不知道如何了結。

這時候,門卻被敲響了。庄之蝶以為是柳月來了,沒想到來的竟是唐宛兒。唐宛兒說:你這麼可憐的,白日師母和柳月在孟老師家吃喝玩樂了一天,你倒一個人孤零零呆在這兒?庄之蝶說:我有音樂的。把哀樂又放開來。唐宛兒說。你怎麼聽這音樂?這多不吉利的!庄之蝶說:只有這音樂能安妥人的心。手牽了婦人坐在了床沿上,看著她無聲一笑,遂把頭垂下來。婦人說:你和她鬧矛盾了?庄之蝶沒有作聲,婦人卻眼淚流下來,伏在他的胸前哭了。這一哭,倒使庄之蝶心更亂起來,用手去給婦人擦眼淚,然後抓了她的手摩挲,摩挲著如洗一塊橡皮,兩人皆寂靜無聲。婦人一隻手就掙脫下來。從身後的提包里一件一件往外掏東西:一瓶維C果汁,一紙包煎餅,煎餅里夾好了大蔥和面醬,三個西紅柿,兩根黃瓜。都洗得乾乾淨淨。裝在小塑料袋裡。輕聲地說:天已經這麼黑了,你一定沒有吃飯。庄之蝶吃起來,婦人就一眼一眼看著。庄之蝶抬頭看她的時候,她就吟吟地給他笑,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說些什麼,後來就說:夏捷今日說了一個笑話,好逗人的。

說一個鄉里人到北大街,四處找不到廁所,瞧見一個沒人的牆根,就極快地拉了大便,剛提褲子,警察就過來了,他忙將頭上的草帽取下來把大便蓋了,並拿手按祝警察問:你幹什麼?鄉里人說:逮雀兒。警察就要揭草帽。鄉里人說。不敢揭的,待我去那家店裡買個鳥籠來!就逃之夭夭,而警察卻一直那麼小心地按著草帽。有意思吧?庄之蝶笑了一下,說;有意思。可我吃東西你卻說大便。唐宛兒就叫道;哎喲,你瞧我……倒拿拳頭自己打自己頭,然後笑著去廚房拿手巾。她那修長的雙腿,登了高跟鞋,走一字兒步伐。手巾取來了,庄之蝶一邊擦著嘴一邊說:宛兒,平日倒沒注意,你走路姿勢這麼美的!婦人說:你看出來啦?我這左腳原有一點外撇,我最近有意在修正,走一字兒步伐。庄之蝶說;你再走著讓我看看。婦人轉過身去,走了幾下,卻回頭一個媚笑.拉開廁所門進去了。庄之蝶聽著那嘩嘩的撒尿聲,如石洞春水,就走過去,一把把門兒拉開了,婦人白花花的臀部正坐在便桶上。婦人說:你出去。這裡味兒不好。庄之蝶偏不走,突然間把她從便桶上就那麼坐著的姿勢抱出來了。婦人說:今日不行的,有那個了。果然褲頭裡夾著衛生巾。庄之蝶卻說:我不,我要你的,宛兒,我需要你!婦人也便順從他了。他們在床上鋪上了厚厚的紙,******(作者刪去一百字)血水噴濺出來,如一個扇形印在紙上,有-股兒順了瓷白的腿面鮮紅地往下蠕動,如一條蚯蚓。婦人說:你只要高興,我給你流水兒,給你流血。庄之蝶避開她的目光,把婦人的頭窩在懷裡,說:宛兒,我現在是壞了,我真的是壞了!婦人鑽出腦袋來,吃驚地看著他,聞見了一股濃濃的煙味和酒氣,看見了他下巴上一根剃鬚刀沒有剃掉的鬍鬚,伸手拔下來,說:你在想起她了嗎?你把我當她嗎?庄之蝶沒有作聲,急促里稍微停頓了一下,婦人是感覺到了。但庄之蝶想到的不僅是牛月清,也想到的是景雪蔭。這瞬間里他無法說清為什麼就想到她們,為什麼要對唐宛兒這樣?經她這麼說了,他竟更是發瘋般地將她翻過身來。讓雙手撐在床上,不看她的臉,不看她的眼睛,楞頭悶腦地從後邊去;******(作者刪去三百字)血水就吧嗒吧嗒滴在地上的紙上,如一片梅瓣。也不知道了這是在怨恨著身下的這個女人,還是在痛恨自己和另外的兩個女人,直到精泄,倒在了那裡。倒在那裡了,深沉低緩的哀樂還在繼續地流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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