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出得巷子,到了小街;不想迎面撞著龔靖元。龔靖元胖得肚子腆起來,一見面就啼啼地笑,說:妹子你咋這麼年輕?身子還是姑娘家的身子,叫人怎麼不恨我那兄弟!你要快些難看哩,這樣我心裡才平衡啊!就啪啪地用手拍自己肚皮,叫苦走不到人前去了。牛月清也拿手去拍了那肚皮.說道人到這個年歲有個小肚子才有魅力的,樂得龔靖元直叫那我就不悲觀了!兩人寒暄說笑,龔靖元就看見了她拿的紅衣紅褲,又作踐還要消啊,穿這麼艷的衣服?牛月清說:碰上了就好,也用不著給你去上門通知。你兄弟星期三生日,要你過來熱鬧的。龔靖元說:嚇!這是好事兒,到時候我帶副麻將去,哥兒兄弟玩上一天一夜的!你沒叫了那阮老闆,讓他來時帶幾個戲於娃嗎?要鬧就鬧大些,要不要我領個廚師,不管哪個賓館我一句話保准去的!牛月清說:什麼也不用領,來了什麼也不要拿,只帶一張嘴就是,若行舊規矩,我就要惱了!要玩麻將你就攜上,我家可沒一副好的。龔靖元說:你猜我來幹啥的,就是買副好麻將的。兩人又說了一陣笑話,分了手。牛月清回來天就擦黑,柳月把飯菜已擺上桌,桌邊坐著干表姐夫。沙發邊放了帶來的一袋洋芋、兩個南瓜、一手帕新摘的鮮金針菜,他還沒有吃飯,專等著庄之蝶和牛月清的。招呼過了,牛月清說;之蝶出外浪了幾天了,現在不回來;晚飯必是又在外邊吃了,不等他了!話剛說畢,庄之蝶就推門進來。干表姐夫說;城裡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庄之蝶也一臉熱情,問:好長時間不見你來了!聽說你是承包了窯場了,發了吧?干表姐夫說;掙錢不出力.出力不掙錢,燒一夜磚抵不住上個標點符號的。可就這;一天也忙得鬼吹火!接到妹子口信,說要辦事,我對你表姐說了,就是挖出了金窖也不挖了,一定得去的!就帶了些菜來了。庄之蝶倒莫名其妙,說;我也不開公司。不蓋房子,有什麼事的。是你妹子想見你們了,讓你們來逛逛的。干表姐夫說;這你就不如月清樸實了,你是怕我們鄉里人來吃飯嗎?你瞞我,我還是來的,那一日我家數口,還有老姑的一乾子老親世故都來呀!庄之蝶見他說得認真,就問牛月清:咱辦什麼事?牛月清偏笑而不語。柳月說;你只在外逛,家裡什麼事操過心,連自己生日都忘了!庄之蝶抖了那紅衣紅褲,臉上沉下來,說:七十八十了?給娘都沒過生日,我過的什麼?就對干表姐夫說;別聽月清說的,沒事找事。你吃飯吧,我是在外邊吃了的。就走到書房去。

干表姐夫原本還要在飯桌上給庄之蝶說話的,見庄之蝶臉面不好,便給牛月清低聲說起來。原來干表姐拿了那讓生兒子的葯回去吃了,遵囑必須在一月之內懷上胎的,但她偏感冒了三天。感冒才好了,窯上的一批欠款別人要不回來,又需他出外索帳,他一去又是半月,回來懷孕期就過了,能否再向那街坊的老婆婆討服藥來吃。牛月清聽了,心裡有些生氣,想這一服藥要數百元的,你那欠款又能是多少,應人是小,誤人事大,怎麼能這般地不經心?!但事到如今,又是親戚,依靠的又是人家,難聽的話說不出口,就說;我再去求求那老婆婆去。這葯可不是輕易敢糟踏了的,光那沉香我就花了五百元哩。干表姐夫說:下個月我打死都不到哪兒去,一口酒也不喝了。牛月清又壓低了聲音說;這事你們可要保密,誰也不能說的,孩子懷上了,就給我來說一聲,我買了滋養品去看她。你什麼都要禁言,不要讓她乾重活,不敢吵嘴慪氣,到時間了,我在城裡醫院找熟人說好,用車去接她就是了。干表姐夫點了頭說:這是自然。牛月清又說:重吃藥的事不要對之蝶提說。就去了書房,對庄之蝶說:你不吃飯,陪干表姐夫喝些酒吧,我去街上給干表姐買雙涼鞋的,立時就回來。庄之蝶拿了酒出來。出來到客廳了臉上才笑。

牛月清出門急急去了一趟王婆婆家,掏了五百元錢又討得了一服藥,再去鞋店給干表姐買了一雙涼鞋回來,干表姐夫和庄之蝶已喝了半瓶酒不喝了。牛月清把鞋和葯裝在一個塑料包里了,對干表姐夫說:鞋在裡邊,路上拿好。拿眼睛示意,干表姐夫明白意思,說:我經心著的。便告辭要回去。庄之蝶見干表姐夫這麼快就走,也覺得不必給親戚難看,後悔剛才說話硬了,要送他到巷口。等客走遠,心裡總是對牛月清的私自安排不滿,順路去西門外的城河公園聽了一會兒那裡的自樂班唱的秦腔戲文。回來時一輛計程車從巷口拐出來,似乎覺得車裡坐的是龔靖元的兒子,進門就問牛月清:是不是龔靖元的兒子來過?牛月清說:來過。都說那小子抽大煙土,果然臉像土布袋摔了一般。他說他爹突然有事明日一早去蘭州,要他先送了禮來。讓喝水他也不喝,鼻流誕水的,怕是煙癮又要犯了,不知要去哪裡吸去。唉,這小子前世是什麼變的。要來敗老龔的家當呀!庄之蝶看時,桌上一盒大壽糕和一個包裝精美的寫著豪華錦緞被面的紙袋兒,就說:你給龔靖元也通知了?牛月清說;下午我在街上撞見他,隨便說的,人家拿來了你能不收?庄之蝶說。我已經說了不過的。你還收人家什麼禮?你那麼逞能,不給我說一聲就通知這個邀請那個,我是當了皇帝還是得了兒子啦!景雪蔭鬧成那個陣勢,我還不嫌丟人。現在烏煙瘴氣地在家待客,讓更多人捂了嘴用屁眼笑我嗎?你通知誰了,你去回退;你若不回退,我那日就不在家!一席話說得牛月清痴在那裡。

老太太就從卧室出來,說我本來不管你們的事、可話說得那麼不中人耳?我剛才就有一肚子氣的。一家人盼你回來吃飯。盼回來了,瞧你對你干表姐夫的言語,你是給我的親戚傷臉嗎?月清給你張羅過生日、要說有意見的是我。你爹今早兒來還笑話我女兒不孝的,我勸了他,說我老了就活兒女前這個家還不是靠女婿,一個女婿半個兒,之蝶要當一個兒兩個兒用的。我不說你們什麼;你倒嫌招了親戚來烏煙瘴氣的,你是嫌棄我的窮親世故了?這門庭里也是出過名人的,如果西京城裡沒有自來水,水局也是衙門一樣的威風的!庄之蝶趕緊扶了老太太去卧室,讓柳月沏了一杯桔子粉湯來,說;娘,你說到哪裡去了,我是嫌月清自作主張,全不理解我的煩處。牛月清聽了,在客廳說:你煩,我是你老婆,我能不也是煩?正是覺得今年晦氣事多才想著過生日沖一衝,熱臉換了冷溝子!你開口直戳戳往人心裡桶刀子,這些我忍了,習慣了,可你當著干表姐夫的面讓我下不了台,我在親戚伙里還有什麼體面?你在外有說有笑的,回到家來就吊下個臉,這半年越發是換了個人似的,你是心上不來我了還是怎的?人都說我在家享福哩,可誰知道我當的不是你的老婆,是保姆,是奴才!柳月在廚房刷鍋,聽到這裡,說。大姐,保姆就是保姆,可不是奴才的,大姐平日是把我當奴才看的?牛月清說:這不干你事!柳月說:罵人沒好口,我不計較。可這事你就少說幾句好了。你是好心,庄老師也說的有道理,要過生日沖一衝,叫幾個相好的朋友來聊聊,喝頓酒也就罷了。你卻貪大求紅火,甭說地方小,大熱天的人受罪,張揚出去,以為庄老師要怎麼啦!庄之蝶說;你聽聽。柳月都比你見識高!牛月清氣正沒處泄,聽了柳月的話,又受庄之蝶這麼一揶揄,也上了火:我不如柳月嘛,柳月是怕做飯了,家裡沒一個人吃飯柳月就高興了!柳月說:我一上午跑了三個菜市,我是嫌腳小跑大了嗎?我是保姆,命里就是給人做飯的,我哪兒是怕做飯了?平日柳月是順從著牛月清的,待她這般說了,牛月清倒覺得自己寵慣得她這麼大.這般和她說話,氣更不打一處來,就說道:那你就是兩面派,商量的時候你怎麼說的,這陣人家不同意,你就翻了臉兒向著他,他是你老師,是名人嘛!人常說,丈夫一旦把老婆不當人了,滿天下的人都會來把你不當個人待的,這話真是對的!柳月你見識高,你說這事咋辦呀?你說呀!你說呀!噎得柳月就哭起來。

庄之蝶一直坐在那裡,氣得臉色發青,見著柳月哭起來,一是覺得她畢竟是外人。二也有心要氣牛月清,就一拍桌子說道:柳月,你哭什麼,要折騰讓她折騰,到哪一日你跟我去文聯大院那邊,你只給你我做飯吃!牛月清說:好啊,你能掙錢雇保姆么,你們要怎麼就怎麼去,這是合夥在整我么!丈夫丈夫不敢說,保姆保姆不敢說,我活的是什麼份兒?我羞了我的先人嘛!也放聲哭起來。庄之蝶一時火更凶,正要發作,老太太顫顫巍巍又走出來,柳月忙去扶她,她推了柳月,手指著庄之煤,嘴卻哆嗦著說不出來。庄之蝶轉身放開門走出去,夜裡歇到文聯大院的房子去了。

庄之蝶在那邊不回來,這邊牛月清也不過去,兩人較上勁兒,生日卻是不再過了。柳月自那日吵鬧,與牛月清有隱,心裡倒多少生出幸災之意。要看她的笑話,故每日十分講究起收拾。逢有一幫文學愛好者來訪,不卑不亢,也能自如應酬。末了,將要辦之事,如重要來信、各報刊編輯部約稿函、有關社會活動的請柬,一一整理了,對牛月清說:大姐,這些得及時交給在老師的,你送過去呀還是讓我去送?牛月清心裡驚訝:她倒有這份心性,能耐真要比我還強?!就說:我不見他!柳月就去了文聯大院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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