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1

庄之蝶聽見兩人嘻嘻作笑,就問是誰來了,趙京五忙說是我,對著鏡子就攏了攏頭髮。

庄之蝶說:京五,你進來說話。趙京五進了卧室,庄之蝶還在床上躺著,並沒起來。趙京五說:老師腳傷了,現在怎麼樣了,飯前在街上見了孟老師,才聽說的。我知道腳傷了不能動,心又閑著,是最難受的,就來陪你說說話兒,還給你帶了幾件東西解悶兒。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把扇子,一個塑料袋子,袋子里裝著摺疊的畫。先把那扇子打開了給庄之蝶,庄之蝶看時,扇子很精緻,眉兒細勻,紙面略黃,灑有金箔花點。扇把兒是嵌接的一個小葫蘆狀。扇正面是一幅山水,仿的是八大山人,這倒一般,背面卻密密麻麻手書有蠅頭小楷,頗為好看,略略一讀,內容不是常見的唐詩宋詞,而是中國共產黨的社會主義總路線總方針的決議,後邊署名竟是康生,又蓋了康生的兩個小印章。庄之蝶立即坐起來說:這是康生手書的紙扇?!趙京五說:你喜歡古瓶,我給我一個朋友去信,他回信是滿口答應要送你的,並說這月底就來西京。沒想上禮拜他犯了事了,花了六萬元買得的兩尊小佛像被沒收了。真不知那是什麼佛像,這般值錢的!貨是從漢中往西京運,雇的是計程車,但車到了寶雞,後邊追上兩輛警車,就把他攔住了,連人帶佛像全弄走。前日他家人找我,說公安局傳出了話,小佛像是沒收了,要判刑是坐七年大牢,要罰款是十萬,何去何從,三天回話,他家人當然是願罰款。你猜猜人家多有錢的,一來一往就栽了十六萬!他家人不在乎錢,還怕罰了十萬不放人,托我找門子說說情,就送了我這把扇子,說這雖不是古物,卻也算現代宮中的東西,康生又是共產黨的大奸,人又死了,算得一件有價值的東西。這是中央八中全會前康生送給劉少奇的,以前他反對劉少奇,後見劉少奇地位要提高,就又巴結,便手書這把扇子送著討好。庄之蝶說:這實在是件好東西,康生這字不錯嘛!趙京五說:那當然了,他在書法上也算一家的!你也是愛書法,我就送了你收藏好了。庄之蝶說:京五,禮尚往來,你看上我這裡什麼就拿一件吧!趙京五說:什麼也不要,你送我幾張手稿就好了。庄之蝶說:我又不是諾貝爾獲獎作家,這手稿我給你一捆也成。趙京五說:只要你給我手稿,你瞧瞧,還要送你一件東西保管也喜歡。打開塑料袋,一張四尺開的水墨畫,正是石魯的《西嶽登高圖》,構圖野怪,筆墨癲狂,氣勢霸悍。庄之蝶一看便知這是石魯晚年瘋後的作品,連聲稱好,又湊近讀了旁邊一行小字:欲窮千目,更上一樓。就說:這石瘋子的字金石味極濃,但這麼寫古詩怕就不對了,王之渙寫《登鸛雀樓》的詩是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他少一里,缺一層字,文理不通。趙京五說:他是畫家不是作家,可能是先把里,字遺了,旁補一字不好看,乾脆後邊也就不寫個層字,這樣寫反更能體現他那時的瘋勁。這畫好便宜哇,我在臨憧一個婦女手裡三百元收買的。拿到廣州去,少說也四五萬吧!庄之蝶說:能值這麼多?趙京五說:這裡邊的行情我了解。現在南方石魯的畫賣價最高,海外到了十二萬人民幣。汪希眠靠什麼發的,他就是偷著搞石魯的仿製品騙來西京旅遊的那些洋人的,我有個熟人,也是這個行當的角色,以前就和汪希眠聯繫,他專跑市場推銷假畫,近日和汪希眠鬧起不和,來尋我說要合夥辦個畫廊什麼的。畫廊里掛些有名的和沒名的人的畫,光靠在那裡賣,賣不了多少錢;關鍵在後邊弄得贗品,贗品由他請人在別處畫,咱拿來你題上序或跋,這生意必定好的。庄之蝶說:這明明是贗品,查出來了,上有我的序跋,多丟人的,趙京五說:這你就錯了,查出來,咱也會說咱們也是上了當的,還以為是真的哩!如果知道是贗品要騙人,怎麼能這麼愛的,題了序、還收藏嗎?只是手頭緊才賣的。嗨,現在殺人放火的案子十個才能破兩個三個,咱這是什麼事兒,哪裡就容易讓查出來了?若是真有慧眼的,明知是贗品,他才買的。為什麼?贗品雖不如真品,但也有贗品的價值,何況你是名人,字也寫得好,更有收藏價值。白花花的銀子往裡流,你倒不要,偏在這裡爬格子!庄之蝶說:你說得容易,我倒心中沒底,這不是說了就了的事。在哪兒辦畫廊,畫廊里就是應景也要掛些名家字畫,我這裡又能有幾幅。趙京五說:我查看了,咱那書店旁邊有個兩間空門面,把它買過來,就布置了作畫廊,正好和書店一體相得益彰。名家字畫你這裡不多,我那裡還有,近日還可再有一些來的。你知道嗎,西京城裡現在有個大作品沒露世哩!庄之蝶問:什麼大作品?趙京五說:我那朋友的家人說,他得這把扇子的那戶人,上三個月來西京求龔靖元給他爺爺寫一碑文,碑文寫好後,為了報答龔靖無,帶去了一捲毛澤東手書的白居易《長恨歌》,原詩沒寫完,僅一百四十八個字,每個字碗口大的,送到龔家,龔靖元不在,他兒子龔小乙就收了,偷得他爹四個條幅作為回報。這龔小乙不成器,抽一口大煙。他想私吞了好賣個大價買煙土的。這幅手卷現在可能沒出手,我有辦法能討出來,還個撐了門面嗎?庄之蝶說:京五你個大倒騰鬼!你說的這事,好是好,我可勞動不起,你和洪江商量去吧!趙京五說:誰讓你勞動,只要你個話就是了。洪江能幹是能幹,卻是個冒失鬼,我知道怎麼鎮住他,這你就放心好了。未了,之蝶讓柳月送趙京五。一送送到院門外,柳月問:京五,你和庄老師談什麼呀,眉飛色舞的?趙京五說:要辦一個畫廊呀,柳月,你要對我好,將來你到畫廊來當禮儀小姐,也用不著當保姆做飯呀洗衣呀的。柳月說:我哪裡待你不好了?!畫廊還八字沒一撇的,就那麼拿捏人。你要是庄老師,不知該怎麼把我當黑奴使喚了。趙京五就打了她一拳。柳月也還去一拳。一來一往了四五下,柳月終是在趙京五的屁股上踢了一腳,說:我走後,那個人家罵我沒有?趙京五說:連我都罵上了,到處給人說你管孩子為了省事,給孩子偷吃安眠藥。你真這麼干過?柳月說:他那孩子前世是哭死鬼托生的,醒著就哭嘛!你可千萬不要告訴說我在這裡,萬一他們來這兒胡鬧,損我的人哩!趙京五說:我不說的。可人是活物,又不是一件死東西,你整日出出進進買菜呀上街呀,保得住那院里的人不看見你?看見了不告訴他們?他們要尋了我,我又不能是警察管住人家!柳月臉就陰下來,又說:你平日不是吹噓你認識黑道紅道的人多,你怎不讓黑道的人去唬唬他們?!這事托你辦了。你要嘴上哄了我,只要你從此不到庄老師家來!趙京五說:你這倒仗勢欺人了!送走了趙京九,柳月在巷口站了一一會,牛月清就回來了。瞧已她手指噙在口裡在那裡發獃,問站在這兒幹什麼?柳月忙說老師讓送送趙京五,正要回去的。牛月清就批評她女孩子家沒事不要立在巷口賣眼兒。兩人正說著,周敏和唐宛兒各騎了一輛自行車順巷而來,當下叫道:你這兩個,金男玉女的,滿世界瘋著自在,這又是往哪家歌舞廳去?唐宛兒已下了車子,說:正要去師母家的!中午孟老師告說庄老師傷了腳,慌得我一時要來,周敏卻說等他下班後一起去。老師傷還重嗎?牛月清說:唐宛兒的嘴真乖,碰著我了就說要到我家去,碰不著就去歌舞廳。要不,晚上來我家還打扮得這麼鮮亮的?唐宛兒說:師母冤死人了,老師傷了腳,別人不急,我們也不急?不要說到你們家,就是去任何人家,我都要收拾的。收拾得整齊了,也是尊重對方嘛!說著就摟了柳月,親熱不夠。

柳月便注意了她的頭髮,果然又是燙了個萬能型的式樣,長發披肩。牛月清聽唐宛兒這麼說了,早是一臉綻笑,說;那我就真屈了你們!快進屋吧,晚飯我和柳月給咱搓麻食吃。周敏說:飯是吃過了,剛才我和宛兒陪雜誌社鍾主編在街上吃的酸湯羊肉水餃。你們先回吧,我們馬上來,鍾主編吃完飯回家取個東西,我們說好在這兒等候他,他尋不著你家路的。牛月清和柳月回到家,柳月去廚房搓麻食,牛月清就對庄之蝶說周敏他們要來了,還有一個鍾主編,這鐘主編可一直沒來過咱家的。如果是為了稿子的事,他以前總是在電話中聯繫,如果是來探望你的傷情,他與你並不關係親熱,讓周敏代個慰問話也就罷了,怎麼天黑了,老頭親自要來家?庄之蝶說:這一定是周敏鼓動來的,還不是為了那篇文章的事!

周敏人有心勁,他怕他給我說話我不聽,特意搬鍾主編來讓我重視的。牛月清說:他聰明是聰明,這做法多少還是小縣城人的作法么!就取了水果去廚房洗。不久,周敏三人到了門前,庄之蝶拐著腿到門口迎接,唐宛兒忙扶他坐在沙發上,又拿小凳兒支在傷腿下讓伸平,揭了紗布看還腫得明溜溜的腳脖兒,說聲:還疼?眼淚就掉下來。庄之蝶見她失了態,在擋她手時,五指於她的胳膊時處暗暗用勁捏了一下,把一條毛巾就扔給她擦了眼淚,抬頭對鍾主編說:你這麼大的年歲,還來看我,讓我難為情了。這周敏,你要來就來,怎麼就也勞駕了鍾主編?!鍾主編說:就是你不叫我來,我遲早知道了也要來的。

第一期你同意上了周敏的文章,往後還要有你的大作的。當編輯的就是一靠作家二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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