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2

七十七八振興華夏。黃德復就皺了眉頭,叫道:晦,老頭!你在這兒胡說什麼?老頭扭頭看了,說:我沒說什麼,我說什麼了!黃德復說:你要再胡說,我就叫公安局把你再趕出城去!老頭立即把草帽按在頭上,拉了鐵軲轆架子車就走,沙啞的聲又叫喊了:破爛--!承包破爛哆!庄之蝶此時還在二樓的樓梯上,正要給下邊的黃德復說話,-腳踩空,骨碌碌就跌滾下來,把腳崴了。

在醫院裡住了三天,敷上藥膏,庄之蝶是可以單腿蹦著活動了,就回來住在了雙仁府這邊的平房裡,岳母去郊區過廟會,這日,託人捎來口信,說是還要住一段時間,待天涼了再回來。牛且清留來人吃了飯,就打點了一個包袱,裝了娘的幾件換洗衣服,又把她的和庄之蝶的一些舊衣、舊褲襪子鞋帽的收攏了一包,說:之蝶,這些舊衣服怕你也不穿了,讓干表姐他們拿去吧,鄉下也不多講究的。庄之蝶說:你隨便吧。臉色並不悅。牛月清送了來人出門,順手又拿了桌上一包煙讓帶了路上吸,回來說:讓拿些舊衣服的,你臉色就那麼不好看,當著外人要讓我下不了台的?!庄之蝶說:是誰給誰下不了台?你給你的親戚送東西什麼時候是事先和我商量的?總是當了人的面才對我說一聲半句的,我不同意了又能怎麼著!牛月清說:是我只給我的親戚東西嗎,你說話可要有良心,你潼關的老家不是這個來就是那個來,旅遊呀,看病呀,做生意呀,打官司呀,誰來不住在這裡吃在這裡,哪個我沒以禮相待?你那老舅和姨表女婿,開口借錢就是二千三千的,我給了整數還再多給了零頭,我也知道那是包子打狗一去不還的,可我說過一個字的不嗎?現在西京的年輕人找對象為啥女的不找鄉下男的,就是嫌婚後這種麻煩多…庄之蝶擺了手說:你不要說了好不好?

我這幾天可心煩的!掙扎著從沙發上起來,拄了拐杖就到卧室去了。庄之蝶生氣一走,牛月清氣也消了,想了想,喊柳月沖杯酸梅湯來,努嘴兒讓送到卧室去。柳月端了酸梅湯要去,她卻又奪了自己送進去,柳月就在卧室門口看著說:大姐,你這何苦的!牛月清說:你是說我賤吧?女人嘛,就是再跑,前頭遇著的還不是男人?柳月說:你這麼就越發慣出庄老師毛病了,他才不肯喝的!庄之蝶偏把酸梅湯喝了,說:我是聽你還說了一句精彩的話才喝的。牛月清說:我說什麼話了?庄之蝶就喪氣得又不言語了,柳月說:我知道了,你說女人就是再跑,前頭遇著的還是男人,庄老師就喜歡你說些能上了書的活,往後你要罵他,就用成語來罵,他就再也不惱了!送奶的劉嫂牽了牛每日去文聯大院,十多天里竟又沒見到庄之蝶,經打問是開了一個會,現在又崴了腳住在雙仁府。再進城就特意繞兩條大街來這邊送奶,來時還帶了一個大南瓜,說是跌打損傷了,用南瓜瓤兒敷著就會好的。牛月清很感念她的善心,要付錢給她,她硬不要。院門口正有賣豆腐的小車推過,就要買一籃子送了她,劉嫂擋了說:我是不吃你們城裡豆腐的,吃了就反胃。庄之蝶說:劉嫂吃豆腐過敏?劉嫂說:城裡的豆腐是石膏水點的,本來就沒鄉里漿水點了的好吃,我又聽人說,現在那些賣豆腐的個體戶,點豆腐的石膏都是從骨科醫院後牆外撿的病人用過的石膏。庄之蝶哈哈大笑,說:這麼說,我這腳上的石膏將來還捨不得撂的!牛月清說:劉嫂你說這話,是變著法兒不肯收我的禮哩,可我和老莊怎麼個謝你哩?劉嫂說:哎喲喲,我有什麼要謝的?一個莊戶人家能結識你們也是造化。大前日進城,東大街戒嚴了,警報車嗚兒嗚兒地響,說是北京來了個什麼大官兒,大官兒的轎車不開過去,誰也不能橫穿了馬路的。我牽牛往過走,一個麻臉警察就訓開了:人都不能過,牛還要過?!我說,同志,這是要給庄之蝶送鮮奶的,那麻子警察說:庄之蝶,是作家莊之蝶嗎?我說:當然是作家莊之蝶!那麻子警察卻啪地給我行個禮,說:請你通行,你告訴庄先生,我姓蘇,是他的崇拜者!我牽了牛就走過去,我那時的臉面有盆盆大哩!你瞧瞧,這榮耀是送我千兒八百能抵得了?柳月就說:真有這事?劉嫂說:我哪裡敢瞎編了!柳月就看著庄之蝶笑,眉毛挑了挑說:我倒也記起一宗事了,你住院第二天,洪江來了電話,說有四個街道工廠都想請你做了他們顧問,並不要你出什麼力,只是給廠里寫個產品介紹呀,工作彙報呀的,每月固定給你一千元的。庄之蝶說:洪江愛拉扯,上廁所小個便也能結識個便友的。不知在外面以我的名義又成什麼精了,我去當什麼顧問?!柳月說:我也這麼說的。他說文化人這陣也吃香的,過去土匪聚眾都搶個師爺的,街道工廠要賺大錢也明白這個理兒了。突然伸手在庄之蝶背上猛地一拍,掉下一個拍死了的牛虻,說:這麼多人牛虻不叮,偏偏叮你!庄之蝶說:這牛虻怕不是個文學愛好者就是那個工廠的廠長嘛!說得牛月清、柳月和劉嫂全笑了。

說了一會話,看看天色不早,庄之蝶還是硬了腿兒附在牛的肚子下用口吮奶。柳月瞧著有意思,嚷著她也要噙了牛的奶頭吮,才趴下身去,牛就四蹄亂蹬,那麼一條毛尾像刷子一樣掃得她臉疼。急一躲避,胳膊上的一件玉石鐲兒掉在地上就碎了,當下哭喪了臉,說這玉鐲兒是那家女主人賞她的一個月的工錢,拾了半塊磚頭就砸在牛背上。庄之蝶忙把她唬住,說:我早瞧見了,那是蘭田次等玉,值不得幾個錢的!你大姐有一個鐲兒,是菊花玉鐲,她胳膊大粗,也戴不上,我讓她送你!柳月臉上綻了笑意,說:這牛也太沒禮性。你吃奶它就不動的,莫非前世你們還有什麼緣分?!庄之蝶說:這真說不定,它讓你壞了一個玉鐲兒,也怕是前世你欠過它的一筆小債!這話說著無意,柳月有心,聽了卻一天里悶悶不樂,恍恍惚惚倒覺得自己生前與這牛真有了什麼宿怨,晚上吃罷飯,自個便到城牆根去,剜了一大籃嫩白蒿、螞蚱菜、苦芨條,說是明日一早牛再來了餵了吃。牛月清說:柳月心這麼好的,咱姐妹活該要在一處。我就見不得人可憐,誰家死了人,孝子一放哭聲我眼淚就出來了。門前有了討飯的,家裡沒有現成吃的,也要去飯館買了蒸饃給他。去年初夏,天下著雨,三個終南山裡來的麥客尋不到活,蜷在巷頭屋檐下避雨,我就讓他們來家住了一夜。你庄老師一提起這些事就笑我,說我是窮命。柳月說:大姐還算窮命呀,有幾個像你這般有福的呢!連那賣奶的劉嫂也說,你家女主人銀盆大臉,鼻端目亮,是個娘娘相哩!牛月清說:他是說我骨子裡是窮命。柳月說:這麼說也是的。以前沒到你們家,真想像不出你們吃什麼山珍海味的,來了以後,你們竟喜歡吃家常飯,平日菜也不要炒,也不要切,白水煮在鍋里,就是我們鄉下人也不這麼吃的。牛月清說:這樣營養好哩,別人都知道你庄老師愛吃玉米麵糊糊煮洋芋的,哪裡卻曉得每頓我要在他碗里撒些高麗參未兒!柳月說:可你總是不該缺錢花呀,穿的怎麼也不見得就時興,化妝品也還沒我以前的那家媳婦的多!牛月清就笑了:你庄老師就這麼嘮叨我,你也這般說呀,真是我邋遢得不像樣了?柳月說:這倒不是,但像你這年齡正是收拾打扮的時候,你又不是沒有基礎,一分收拾,十分人材就出來了!牛月清說:我不喜歡今日把頭髮梳成這樣,明日把頭髮又梳成那樣,臉上抹得像戲台上的演員。你庄老師說我是一成不變。我對他說了,我變什麼?我早犧牲了我的事業,一心當個好家屬罷了,如果我打扮得妖精一樣,我也像街上那些時興女人,整日去逛商場,浪公園。上賓館喝咖啡,進舞場跳迪斯科,你也不能一天在家安生寫作了!柳月一時語塞,停了一會兒,卻說:大姐,庄老師寫的那些小說你也讀嗎?牛月清說:我知道他都是編造的,讀過幾部,倒覺得入不到裡邊去。柳月說:我是全讀了的,他最善於寫女人。牛月清說:人都說他寫女人寫得好,女人都是菩薩一樣。年前北京一個女編輯來約稿,她也這麼說,認為你庄老師是個女權主義者。我也不懂的,什麼女權不女權主義。柳月說:我倒不這樣看,他把女人心理寫得很細。你上邊說的那些話,我似乎也在哪一部書里讀到過的。我認為庄老師之所以那麼寫女人都是菩薩一樣的美麗、善良,又把男人都寫得表面憨實,內心又極豐富。卻又不敢越雷池一步,表現了他是個性壓抑者。牛月清說:你庄老師性壓抑?說過了就笑了一下,點著柳月的額頭說:該怎麼給你說呢?你這個死女子,沒有結婚,連戀愛也沒戀愛,你知道什麼是性壓抑了?!不說這些了,柳月,你把剜來的草淋些水兒放到廁所房裡陰著去,大熱天的在院子里曬蔫了,明日牛也吃著不新鮮。柳月去把青草淋了水放好,過來說:大姐,說到牛,我心裡倒慌慌的。我們村發生過一宗事,好生奇怪的。是張來子爹在世的時候,光景不錯,借給了張來子舅舅八十元,來子他爹一次挖土方,崖塌下來被砸死了,來子去向他舅舅討帳,他舅舅卻矢口否認。兩人好是一頓吵,他舅舅就發咒了,說要是他賴帳死了變牛的,張來子聽他這麼說也就不要帳了。這一年三月天,張來子家的牛生牛犢子,牛犢於剛生下來,門口就來人報喪,說是他舅舅死了,來子就知道這牛犢是他舅舅脫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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