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1

在文聯大院的門口,柳月一見庄之蝶就問到哪兒去了。庄之蝶說了去沖洗照片,柳月就要看她的形容,說她從來照相要虧本的。趙京五也提醒過她:以後戀愛一定要讓男的親自看她本人,不能僅憑照片。庄之蝶見她這麼迫切要看照片,就不願把照片拿出來,謊說還未沖洗出來,搪塞過去。柳月喪了興頭,卻壓低聲音,就說了大姐買了雜誌,如何生氣,如何獨自睡了。庄之蝶頓時更覺手腳無力,將那照片之事拋卻一邊,上得樓來就拿了雜誌去書房又看了一遍,出來給柳月笑笑,輕聲說:叫她吃飯。柳月說:我不敢的。庄之蝶低頭想了想,進卧室去了。

牛月清裹了毛巾被子睡那裡,一把蒲扇擋在臉上,庄之蝶搖了搖,說:怎麼現在睡了?快起來吃飯呀!牛月清閉了眼不理。庄之蝶又扳了一下,牛月清如木頭一樣就仰了身,眼睛卻仍緊閉睡著。柳月就捂了嘴兒在卧室門口偷笑。庄之蝶說:月清,月清,你裝什麼瞌睡?牛月清還是不動不吭,一個姿勢兒睡著。庄之蝶就故意用手在她的口鼻前試試,牛月清忽地坐了起來。庄之蝶就笑了,說:我試著沒熱氣的,還以為你過去了!牛月清說:你巴不得我一口氣上不來死掉哩!庄之蝶說:柳月,你看看外邊天氣,怎麼天晴晴的就颳風下雨了?牛月清說:涼台上晾有床單哩。柳月噗地笑出了聲,一閃身鑽到廚房裡去。牛月清這才知道了庄之蝶的話意,不覺也一個短笑,遂變臉罵道:你好贏人,一堆屎不臭。還要操棍兒攪攪!你以為你以前的事光榮嗎?是要以名人的風流韻事來證明你活得瀟洒嗎?庄之蝶說:你是看了周敏寫的那文章?上邊儘是胡說的。我和景雪蔭的事你不清楚?牛月清說:那你讓他就那麼寫?庄之蝶說:我哪裡知道他寫這些!你也清楚這類文章我從來不看,只說他初來乍到,要在文壇上站住腳,也不妨把我作了素材發他的文章。

若知道是這般寫,我也早扣壓了!牛月清說:他初來乍到,卻如何知道那些事?庄之蝶說:可能是雲房他們胡編過閑傳吧。牛月清說;那也一定是你在外向他們吹噓,人家是高幹子女,說說和景雪蔭的事,好抬高你的身價嘛!庄之蝶說:我現在用得著靠她抬高身價!?牛月清說:那我清楚了,你是和姓景的舊情未斷才這麼說一說搞精神享受哩!說得越發氣了,眼淚也嘩嘩的。柳月在廚房聽見他門吵起來,忙跑過來勸解,說:大姐,你不用生氣,生什麼氣呢!庄老師是名人,名人少不了這種事,那又有啥的?庄之蝶說:柳月,你這一說,我倒真有此事了!牛月清也笑了,拉了柳月在懷裡,說:柳月才來,該笑話我們也吵鬧的。柳月說:牙常咬了舌頭,誰家不吵的?我看孩子的那家,男的在外邊有相好的,別人說知了那女的,女的說我才不管的,他終是掙了錢裝在我家的柜子里而沒裝到別的地方去嘛!牛月清就又笑著擰柳月的嘴。柳月說:好了,這下沒氣了,咱吃飯吧!牛月清說:我倒沒啥的,只是壞了你庄老師的名聲。可話說回來,我知道你庄老師還不是那種人,他是有賊心兒沒賊膽,也是沒個賊力氣。別人說他怎麼怎麼我是不信,恨只恨他在外面一高興了愛排說,只圖心裡受活,不計帶來的影響。說罷就又掉下一顆淚子。柳月聽了,倒覺得新奇,還要說什麼,有人敲門,牛月清忙揩了眼淚,一邊暗示庄之蝶到書房避了,一邊大聲問:誰?門外說:我。周敏。門開了,牛月清笑道:下班沒回去?來得牙口怪齊的,-塊吃飯吧!周敏說他下班早,回家已經吃過飯了,原本是一早晚去城牆頭上溜達的,一拐腳先到這裡來了。庄之蝶也從書房出來與周敏見面,他高興周敏來的是時候,就讓周敏吃一塊煎餅,周敏還是不吃,庄之蝶就在錄放機上裝了磁帶,讓他先欣賞著音樂吧,便和牛月清、柳月圍了桌子吃飯。磁帶放的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周敏就說:庄老師喜歡民樂?庄之蝶吃著煎餅點頭,突然說:我這兒有一盤帶子,錄得不清晰,但你聽聽,味兒真好哩!重新換了磁帶,一種沉緩的幽幽之音便如水一樣漫開來。周敏急問:這是塤樂,你在哪兒錄的?庄之蝶就得意了:你注意過沒有,一早一晚城牆頭上總有人在吹塤,我曾經一夜偷偷在遠處錄了,錄得不甚清晰,可你閉上眼慢慢體會這意境,就會覺得猶如置身於洪荒之中,有一群怨鬼嗚咽,有一點磷火在閃;你步入了黑黝黝的古松林中,聽見了一顆露珠沿著枝條慢慢滑動,後來欲掉不掉,突然就墜下去碎了,你感到了一種恐懼,一種神秘,又抑不住地涌動出要探個究竟的熱情;你越走越遠,越走越深,你看到了一疙瘩一疙瘩湧起的瘴氣,又看到了陽光透過樹枝和瘴氣乍長乍短的芒刺,但是,你卻怎麼也尋不著了返回的路線……庄之蝶說著,己不能自己,把飯碗也放下了,柳月叫道:庄老師是朗誦抒情詩嘛!庄之蝶卻看見周敏垂下頭去,就說:周敏你不感覺是這樣嗎?周敏說:庄老師,這塤是我吹的。庄之蝶啊了一聲,嘴張著不能合上。牛月清和柳月也停止了吃飯。周敏說:我是瞎吹的,只是解解悶罷了,沒想你卻聽到了。你若真喜歡,改日我正經錄一盤給你送過來。但我不明白,你現在是名人,要什麼有什麼的,心想事成,倒喜歡聽這塤聲?說畢,從挎包里掏出一個黑色的小陶罐兒似的東西,說這就是塤。庄之蝶知道什麼是塤聲,卻並未見過塤的模樣,當下拿過看了,稀罕得了得,問這是哪兒買的,說他曾去樂器店問過有沒有塤,那售貨員竟不知道塤是什麼。周敏說這是上古時的樂器,現在絕少有人使用了,他在潼關時聽一個民間老藝人吹過,跟著學過一段時間。到西京後在清虛庵挖土方,挖出這個小陶罐兒,誰也不認得是什麼,他就收藏了。才到城牆頭上練習著吹,吹得並沒個名堂的。兩人一時說得熱起來,庄之蝶就說:不知怎麼我聽了對味兒,我還買了一盤磁帶,你聽聽味兒更濃哩!就換了另一盤帶,放出來竟是哀樂。牛月清過來噎地把機子關了,說:見過誰家欣賞的是哀樂?!庄之蝶說:你好好聽聽,聽進去了你也就喜歡了。牛月清說:我永遠也不會喜歡!你這麼一放,別人還以為咱家死了人了!庄之蝶只好苦笑了笑,關了錄放機。坐下來吃飯。柳月說:庄老師也怕老婆?庄之蝶說:我哪裡怕老婆?只是老婆不怕我罷了。牛月清故意不理他的趣話,庄之蝶兀自說句:這粥熬得好哩!喝完一碗粥,放了筷子,問周敏還有什麼事,要是沒事,晚上到孟雲房家聊天去。

周敏倒一時臉上難堪起來,支吾了半會,說:我倒有一件事向你說的,你先吃飯吧。庄之蝶說:我吃好了,你說吧!周敏說:我只說知恩報恩,為老師寫篇文章宣傳宣傳,沒想倒惹出事來。景雪蔭她是回來了,鬧得很厲害,廳里領導可能也會來找你查證事實呀。我先來通個信兒,聽聽你們意見的。牛月清說:我和你庄老師已經看過那篇文章了。周敏一下子慌了手腳,說道:師母也看過了?!牛月清說:沒事不要尋事,出了事也不必怕事。這事要鬧該是我鬧的,她景雪蔭鬧的什麼?文章雖不是庄之蝶寫的,可不看僧面看佛面,過去的一場感情一點不珍惜,說翻臉就翻臉了?!庄之蝶不接牛月清的話,只黑了臉,詳細問了廳里和雜誌社的情況,嘆道:我一再叮嚀等人家一回來就先去解釋,你們偏偏不在意么!現在出了這事,她的對立面肯定說三道四,幸災樂禍,再加上武坤趁機煽風點火,借她丈夫又給她施加壓力,人都有個自尊心的,她不鬧一下,別人還以為她是默認了。既然鬧開了,可能就不會提起來又悄沒聲地放下,她是從來沒吃過虧的人,要強慣了,硬給拽在半坡,是退不下來。牛月清說:現在姓景的全然翻了臉,你還只是從她的角度考慮?周敏寫這文章雜誌能刊出來,主觀上哪個不是對你好?你這麼一說,一顆石頭撞得三個鈴響,讓多少人喪氣哩!庄之蝶聽了,心裡倒窩了火,忍了忍,說:那我怎麼辦?周敏說:廳里若有人來問你情況,你只需咬定所寫的都是真事,甚至你可以說……這話師母怕不愛聽的。牛月清說:你往透里說。周敏說:你可以說和她都那個了,寫得還不夠的。

戀愛中有那種事是常事,你說有,她說沒有,到哪兒尋證人去?一潭水攪混了,誰說得清白?庄之蝶立即站起來,臉色都變了:你怎麼能想出這種主意?!咱說話不要說講責任,起碼得有個良心啊!牛月清也說:周敏,這話可不敢說。你庄老師是有社會地位的,比不得你我。這麼說出去,外界一股風,你庄老師不成了西京城裡的痞子閑漢角色?我出門又對人怎麼說的?!周敏聽了,臉色泛紅,當下拿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說他是昏了頭了,動出這麼個混帳念頭,也是他沒經過世事,一聽到省上領導的指示便害怕了,就反覆求老師、師母能原諒他。庄之蝶氣得抓了茶杯去喝,茶杯已經搭在嘴邊,才發覺杯里並沒了水,放下杯子,就把臉別到一邊去。牛月清過來給庄之蝶添了茶水,又給周敏的茶杯續了水,說:周敏,你何必又要這樣呢?你庄老師怎麼能不理解你?就不要再說原諒不原諒的活了,說得多了,倒讓人覺得不美!周敏就變得老實憨厚起來調說:我也是在你們面前氣強,才這麼說的。那怎麼處理呀?庄之蝶說:我有什麼辦法?但有一條,戀愛我是不能承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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