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少女是隸屬於美術社的社員。此時的她正坐在純白畫布前,完全沒有下筆。

她每天都盯著空無一物的畫箱不放,她決定開始尋找畫具,好裝滿這個畫箱。

她撥開草叢,挖掘地面,伸手撈向水底,有時候會打碎磚瓦尋找畫具,但卻是一個也沒找到。

她在一片空白的畫布和畫箱面前崩潰大哭,正當她準備用雙手遮住臉的時候,才察覺到──

自己的雙手早已沾上繽紛又鮮艷的草地、土地、手能觸及的物品的顏色。

她站了起來,用自己的雙手碰觸畫布,畫布浮現出歪斜但七彩耀眼的彩虹。基本上畫面會用深棕色調的濾鏡處理,只有從鏡頭(30)到(38)的〈少女的手〉〈畫布上的彩虹〉是以彩色表現。沒有台詞。BGM〈Free as a Bird〉。

我一邊隨著通學的公車搖晃,一邊閱讀分鏡圖。

所謂的分鏡圖,就是寫有取景角度或場景長度,有點類似影像的設計圖。這次的分鏡是連同腳本委託我妻學長的朋友一起製作。

「因為我握有那傢伙的弱點,所以他沒辦法拒絕啦!」我妻學長用扭曲的笑容如此說道,所以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他的朋友。分鏡圖最後一頁的右邊角落潦草地寫著「天誅我妻」的小字。

總之,繪製分鏡圖和準備拍攝需要花費好幾周,要真正開始著手拍片,也已經進入了十一月。

到了星期六,這台主要由大學學生和教職員搭乘的通學公車乘客變得比較少,車內也平靜了許多,不用提高耳機音量也能集中精神。

今天是特地來詳細確認拍攝用的場景,畢竟拍攝時不能出任何差錯。我一方面不想讓川澄同學感到困擾,另一方面也不想讓她訝異地認為,原來我是個毫無本領的無能廢物。

公車停下來等紅燈,當我一邊感受到車體的震動,一邊翻開下一頁分鏡圖的時候,頭上的耳機突然被摘了下來。

我為了抓回被拉到後頭的耳機線而轉頭一看,這才發現坐在我后座的人,正是川澄同學。

「哇!」

川澄同學聽見我發出聲音,嚇得縮起肩膀,往椅背退了一下。

「你、你也在車上啊……」

川澄同學維持單手抓著我的耳機的動作,拿出她的手機。

〈我就在後面。〉

「完全沒發現。」

因為我過於專註於看分鏡圖,她也沒辦法靠著聲音讓人察覺她的存在。因此她大概一直在等待公車等候紅燈,乘客可以走動的時機點吧。

她在襯衫外多穿了一件藍紫色的深色毛衣,手邊蓋著疊好的薄外套。今天沒有穿裙子,改穿一件窄版牛仔褲,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穿褲裝。或許是為了拍攝才選擇穿容易行動的服裝吧。

〈自從十月以後就沒見面了呢!〉

「咦?啊,是這樣嗎?說的也是。」

我的心臟正不規則地亂跳,因為我還沒做好跟她見面的準備和覺悟。我剛剛有沒有自言自語?鼻毛有沒有跑出來?《不讓女性無聊的一○○種話題》,我則是一個也想不起來。

川澄同學完全不在乎我動搖的模樣,拿起我的耳機靠上她的單耳。

這是間接耳朵接吻!我在內心如此大喊,不過這世上可沒有這種單字。

她指了指我的耳機並歪著頭。

「咦?這、那個,是、耳機。」

她邊笑邊搖頭,用手指輕敲耳機中的揚聲器部分。

「啊,是問曲子嗎?這個……那是……」

現在播放的音樂是我高中時期很喜歡的電影原聲帶。但如果老實地直接說明,說不定會給人一種濃厚電影宅的感覺。正當我煩惱該怎麼回答時,她就先幫我接話:

〈古典樂?〉

「啊,對。就是那種東西。」

喔──她做出這樣的嘴型後,重新把耳機掛在我的脖子上,拇指掠過我的臉頰。就連如此細微的接觸都讓我緊張不已。

「你、你正在看那本書嗎?」

她的膝蓋上放著一本書,上頭用海報字體印了《魔法師的宴會》的字樣,所有的漢字都有標示拼音。

「國小時,我曾經在圖書館看過這本。」

〈你會不會想說我都一把年紀了還看這種書?〉

川澄同學害臊地舉起她的手機。

「不會,沒有這回事。畢竟你學文藝的嘛,況且你之前也說過自己喜歡這一類的書。」

川澄同學害羞地撫摸自己的辮子後,謹慎地把書放回包包里。

〈你的行李也好驚人,好像釣客!〉

經她這麼一提,我開始確認自己的四周。三腳架袋、手提公事包、還有好幾個紙袋,全都放在隔壁的座位和腳邊。

「嗯,我妻學長在做的另一個企劃那邊可以準備的器材更多,我們這邊只是準備最低限度的器材。畢竟是少人數拍攝,而且事關作業。」

〈就我看來已經夠專業了。〉

川澄同學似乎靈光一閃想起了某個東西,又再度詢問:

〈也有那個嗎?〉

「那個是?」

她比手畫腳,雙手的手心相疊,然後開始上下開闔。

「這是……?鱷魚嗎?」

她搖搖頭表示我猜錯了,然後又重新拿起手機,螢幕和視線靠得很近,不知道在打什麼字。

我眺望她打字的模樣,發現她使用手機的時候,幾乎都是雙手並用。看起來像是正在咬核桃的松鼠,非常可愛討喜。

啪嚓。她彈了一下手指,讓我看手機螢幕。她剛剛似乎搜尋了網路,搜尋欄上面寫著「電影

拍攝

喀嚓喀嚓」。捲軸一往下拉,可以看到符合搜尋單字的圖片。

「啊,你是說場記板嗎?」

是有著黑白格子的木製拍板。拍板的下半部會有一個木板,可以在上頭記載場景或鏡頭數。在拍攝前一刻,會讓它發出喀嚓聲的常見道具。

「那個最近很少使用了喔。」

川澄同學睜大雙眼。

「在以前,聲音和影像是用不同的機器錄攝的。為了可以在後制的時候正確對上聲音和畫面,所以會在攝影機前敲響場記板,當作是表示拍攝正式開始的辨識用訊號。不過,最近的機器已經可以同時收錄聲音和影像了。」

川澄同學由上往下撫摸自己的胸口。

〈放心了!〉

「放心?是什麼意思?」

〈因為其實我很怕尖銳的聲音。〉

她同時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點點空隙,代表她不擅長的程度。會怕那個聽起來很痛快的聲音這點實在很奇妙,可惜在我詢問以前,公車就抵達了大學。

今天要拍攝的場景得借用校內的美術教室,基本上沒有上課的時候,教室都會上鎖,所以我們得先去美術棟的研究室一趟。

校園內的路樹和可從校內看見的山頭已經完全被紅葉覆蓋,各自主張自己濃烈明顯的葉色。攝影科的學生拿著像是大炮一樣大的相機拍照,非攝影科的學生也停下腳步,用手機內建的相機拍下染上單一顏色的樹群。

前往研究室的途中,我看到一身連身工作服的美術學科學生在畫布前打著哆嗦,顫抖地說著:「不管怎麼塗,都追不上真實的顏色……」我想應該是因為樹葉每天不停地變色吧?我這句話放到嘴邊,並沒有說出口。

進入美術學科的校舍時,一個像是某種畫材的黏稠味道撲鼻而來。雖然剛開始很在意那股味道,等我們抵達研究室之後,鼻子也習慣了。

「打擾了。」

川澄同學也從我後面高舉寫著〈打擾了。〉的便條本,跟著進入研究室。

研究室裡面,有一位男助手和一位女助手,正在談話當中。

「那我等一下就去丟掉這個。」

男助手敲了敲放在桌上的南瓜燈,那應該是拿來裝飾前幾天的萬聖節用的東西吧。應該說真不愧是美術學科嗎,用南瓜雕刻出來的臉孔擬真到就像是真的怪獸頭蓋骨,不僅細心雕出牙齒形狀,連鼻骨都寫實地突出。

「我知道了,拜託你了。」

我算準兩人對話告一個段落,開口對男助手說道:

「不好意思,可以請幫我開205教室的鎖嗎?」

「啊,我有聽說這件事。你是影像科的學生吧?我這就過去。」

男助手取下掛在腰上的鑰匙串,和我們一起離開研究室。

走到美術室前,他開口說了些「今天天氣真好」或是「要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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