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我和學長兩人在進入居酒屋前,肩搭肩組起了圓陣。

「聽好啰?雖然對方是個強敵,但只要積極進攻,一定會在某處露出破綻。就算我們的個體能力位居劣勢,但只要團結合作,一定可以獲得好成績。我們要互相援護對方!別忘了戰鬥意識!不能在精神上認輸!我們走!1、2、3加油!」

與其說我們是組合搭檔,不如說其實我是被學長抓來組隊的。什麼狀況都沒講就把我叫了出來,就連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我也不知道。我隨著吆喝聲反射性地踩了一下右腳,堆積在地面的乾燥落葉隨之發出清脆的聲響。

因為現在正好是運動之秋的時節,我本來以為他是叫我出來打網球的,沒想到在居酒屋裡等待著我們的是兩位女性。就算是毫無男女經驗的我也立刻察覺到,這是一場名為「聯誼」的餐會。

「詹姆斯•狄恩曾經說過『把握生命每分每秒,不要留下遺憾』,所以我不想再猶豫下去,打算先交往再說。先上床也好!」

我妻學長坐在我的隔壁,一手抓起大杯的生啤酒杯。現在明明是十月的夜晚,他竟然只穿著一件夏威夷襯衫,襯衫上的扶桑花紋和菜單封面所寫的〈秋季味覺饗宴〉完全不搭調。

「最近不是變冷了嗎?不想要一個可以在床上互相取暖的對象嗎?」

他每次開口說話,那一頭宛如鋼刷的蓬亂頭髮就會跟著搖晃。

和這樣的學長相較之下,我就只是僵硬地坐在桌邊,不停地傻笑。只有在自我介紹的時候,開口說出「我是杉野誠一……呃……是影像學科的。」而已。

「我妻同學真是有趣的人耶!」

「藝大怪人多的傳言原來是真的。」

坐在桌子另一側的兩位女性相視而笑,她們的桌前各自放了自己點的梅酒兌水和卡嚕哇牛奶。

「怪人?我嗎?才不是咧,明明就是你們太普通了,還穿著看起來都差不多的衣服。」

即使在剛認識的女性面前,他也不肯說句場面話或客氣話,最重要的是他完全沒有為他人著想的心意。

「討厭啦,這可是流行耶,今年秋天就流行穿這樣。」

「穿那種松垮垮的洋裝?拿來遮住痴肥的脂肪是很方便啦,但這下子不就看不見胸部的曲線了嗎?」

我妻學長冒失地開始審視女性們的胸部。

「討厭啦~我妻同學真是下流~」

女性們一致誇張地縮著身體。頓時整個空間充斥著笑聲,我喝著烏龍茶的速度也加快了起來。

我緊張又怯懦到已經分不清手掌上濕潤的液體,究竟是結露還是手汗。

「我妻同學喜歡胸部大的女生嗎~?」

腦中浮現出腐爛木材般的「焦茶色」。點梅酒的女性正鄙視著我妻學長。

「真是幽默又直爽的男人啊!」

從啜飲卡嚕哇牛奶的女性中感受到「緋色」。看起來就像是地底深處滾燙的熔岩般不吉利。她已經鄙視學長到了沸點,憤怒不已。

她們都在心底想著:「這場聯誼什麼時候破局解散都不奇怪。」

當我聽見對方的聲音時,聲音會像波紋般,讓我的大腦在一瞬間浮現出顏色。

等到我就讀國小二年級時,才知道原來「聲之色」代表發言者的感情。

「誠一!好好唱出聲來啊!」

在上音樂課時,每當班上女生對我這樣吼叫,我的腦中都會浮現出塔巴斯科辣椒醬那種紅色。

「抱歉。」「我也想要唱出聲。」「我也有聽見音樂。」

每次我開始解釋的時候,她的「聲之色」會慢慢混入群青色。當群青色的比例跟緋色差不多時,她就會開始大哭,並說:「你為什麼就是聽不懂?」

到了國小四年級時,我才知道那個名為「聲之色」的感受並不是大家常識中所認知的事物。媽媽以前一直都把我所說的「聲之色」解釋成小孩子的妄想。直到我十歲時仍然不停說著「聲之色」,媽媽才只好帶我去醫院就診。

「他從以前就很愛說『那個人在說謊』之類的話,就算我開口說教,他也會發現我其實根本沒有生氣等等。」

從檢查結果中確定我沒有異常後,醫生便開始說明:

「知道聯覺這個詞嗎?」

我和媽媽都歪著頭。

「就算印象這種東西本身不帶有顏色,我們還是能夠聯想出相符的色調對吧?例如男生是藍色,女生是紅色。或許是他這方面的聯想力發揮到了極致,所以他會將接收到的情報自動在腦內轉換成其它感受。」

醫生一邊用原子筆搔搔自己的頭髮,一邊繼續說道:

「也有看到國字就想起味道、看到形狀就聯想到聲音的例子。據說可以背誦圓周率到好幾百位數的人,會把數字聯覺成景色。」

「嗯……這個病治得好嗎?」

「不,跟治療沒有關係,畢竟這並不是病。由於這是稀有案例,我無法理解的部分也不少。」

醫生和媽媽一來一往地對話之後,導出了一個結論:「只要不影響日常生活,放著不管也沒關係。」

有些單字對當時的我來說很難懂,後來我才理解,這是在說明何謂「感受力」。

不過,我也曾經遇過即使對方正在怒吼或是哭泣,感受到的「聲之色」卻和對方的表情完全相反的案例。我想,我所看見的應該是對方真心話的顏色,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是聯覺的一種。雖然抱持著這個疑問,但我並沒有詢問原因為何。

「有什麼困擾話,隨時都可以找我談喔。」

聽見醫生笑著這麼說時,我在腦內看見了紫色。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紫色代表著猜疑心。當時還是小孩子的我,只覺得暗紫色就像是魔女熬制的湯,覺得很不舒服。

「啊,我想起來了!對了!對了!」

我妻學長邊拿啤酒杯,邊指著點梅酒的女性。

「我一直在想到底曾經在哪看過你!就是那個!我之前看的A片!你長得超像A片中,那個被男優用魔法暫停時間後所玩弄的女優!」

我從學長的聲音感受到清爽的檸檬色,代表他終於從記憶中挖掘到真相的爽快感。

「討厭,我才沒拍那種片呢。原來我妻同學會看那種東西啊──」

梅酒小姐的聲音和表情都很爽朗,但是,我的腦里浮現出她隱藏在聲音中代表輕視的焦茶色,已經變得比剛剛還更要混濁。

「不是第一個女優喔,是第二個被玩弄的那個女優。長得超像耶──」

「問題不在那裡吧──?」

梅酒小姐試圖轉移話題,她把手上的濕紙巾當作麥克風,轉而找我聊天說道:

「哎呀──跟這種學長做朋友,誠一你也很辛苦吧?常常操煩許多事情吧?」

如果我能緩和場面氣氛,說出可以製造新話題的回答就好了。但我的腦袋沒有靈活到辦得到這種事。

「是、是啊……很操煩。」

我擠出的聲音小到甚至無法蓋過鄰桌上班族的對話。

「我們是讀影像科的,所以對拍攝的幕後很有興趣,那個作品真的把時間給暫停了嗎?」

「我、我都說那女優不是我了!」

梅酒小姐大概終於按捺不住,用力把玻璃杯放在桌上。我被那聲響嚇到,突然繼續接著說:

「可、可是學長,你很喜歡那片DVD對吧!」

梅酒小姐的「聲之色」已經混濁到像是在腐爛的木材上抹一層爛泥。

那句完全無法幫上忙的發言,是我在本次聯誼中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聯誼真是棒透啦!」

我妻學長拿起剛剛在便利商店買的氣泡酒,灌進他那還殘留啤酒味的嘴裡,花了半分鐘左右喝光後,猛然把空酒瓶放在作業台上。

「學長,你總有一天會被告性騷擾的……」

我勉強在地板上找到空間坐下。

進入這位我妻學長所住的宿舍以前,外頭的空氣冷到露出工作褲的小腿長出雞皮疙瘩。但是,他的房間卻悶熱的不得了。問題鐵定是出在疊到像拼圖般的瓦楞紙箱。學長那狹窄的房間里總是放著搞不懂是什麼東西的材料和瓦楞紙箱,就連床上都四散著雜物,無法想像他平常到底是睡在哪裡。堆積如山的箱子就像擁擠的高樓大廈,帶給我沉重的壓迫感。

「那個是我這次要在拍攝中用的東西,所以從今天開始,這個就是桌子了。」

我妻學長保持坐在椅子上的姿勢,把他腳邊的瓦楞紙箱踢給我。我便按照他的指示,把自己的可樂和脫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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