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末巡關東

德川家康命上總介忠輝蟄居深谷城,後與從江戶趕來的土井利勝一番密談,方於元和元年九月二十九從駿府出發,踏上了前往江戶的旅程。尋常人到了七十四歲,早已躺在家中閉門不出,打發嚴寒的冬日。但,家康卻決定離開駿府到江戶狩獵。天下大名聽說此事,紛紛揣測,一時眾說紛紜。

不僅諸大名,就連尋常百姓也議論紛紛。「肯定要發生大事。」

此疑問又和傳聞纏在了一起。

「伊達回到仙台,決定與幕府一戰。聽說大御所到江戶,就是為了舉兵征伐伊達。」

「對。聽說伊達女婿松平上總介忠輝大人,因此被幽禁在深谷城了。」

「這麼說,上總介大人雖是大御所親生兒子,卻與岳父勾結,背叛父親?」

「上總介大人正是因此才受到了圈禁。」

「過年的時候,便要征伐伊達了?」

「江戶卻並未這麼說。伊達也非等閑之輩,說不定他先動手呢,到時江戶便成了戰場。聽說已有很多浪人帶著鎧甲前往奧州了。」

「這麼說來,大御所到江戶狩獵,實際上是出征?」

「對,大御所這麼說,是怕人心大亂,實際上就是出征。」

這些傳言傳到了江戶的旗本將士中間,遂演變成了另外的流言。

「伊達軍已經從仙台出發了。」

「越後軍也想奪回主子,從高田出發了。」

謠言沸沸揚揚,讓百姓大為吃驚。有人甚至取出已經收藏的長矛,檢查弓箭,擦拭火槍。

據傳聞,江戶的伊達府緊閉三道大門,府中武士也全副武裝,高度戒備。淺草河岸的忠輝府邸也已被米津堪兵衛田政接管,夫人五郎八姬則被井上主計頭正就送回了伊達府。

就在各種傳言沸沸揚揚之時,家康離開駿府,悠悠東下。他先是歇在沼津,後在三島召集伊豆的代官,對他們進行一番訓示,然後越箱根,在小田原進行了大狩獵。

謠言遂傳得更快。

東去隊伍中,家康乘著轎子,後而跟著三匹戰馬,跟隨左右的侍衛亦全副武裝,一路到了川崎。將軍秀忠已經著一身威風凜凜的獵裝,帶著重臣與眾旗本,張開印有家徽的軍帳,候了多時。

家康下了轎,秀忠和往常一樣,一本正經致歡迎之辭。

家康不加理會,進了軍帳。不管在誰看來,這都是他從未有過的妄自尊大。但家康絕非輕視秀忠。在此之前,他在大名面前始終對秀忠頗為尊重,若非如此,秀忠便會被大名瞧不起。

「秀忠。」家康坐在扶幾前,望著秀忠率領的重臣,道,「我和大炊頭說過,但現在改變主意了。」

「父親的意思……」

「我決定住進竹千代的西苑。這也是這次狩獵中的變數。」

重臣比秀忠還要吃驚。此次跟著秀忠來的有青山忠俊、安藤重信、水野忠元、內藤正次,以及井伊直孝和柳生宗矩。土井利勝和酒井忠世留在城中負責守衛。

「可孩兒認為,江戶的大名會來向父親問安。」

「到時就在本城見他們吧。雖然時間短暫,但我還是想和竹千代多住幾天。我就到竹千代那裡做客吧。」

秀忠聽了這話,不敢多言,只是道:「一切聽父親吩咐。」

「就這樣給我安排。狩獵的路線也有所改變。將軍就當我這老頭子任性,寬諒我吧。」家康說到這裡,回頭看了看身邊的松平勝隆,淡淡道,「忠左,把地圖拿給將軍看。」

「遵命!」勝隆從懷中取出一張折了四折、繪著關東地圖的美濃紙,鄭重打開,放在秀忠面前,道,「按照原來與大炊頭所議,原本決定先在葛西狩獵,但現在改成從武藏的戶田開始,一路布防於川越、忍、岩規和越谷等地。」說到這裡,勝隆抬頭看看家康,改口道:「非是布防,是狩獵。就照這上邊箭頭的方向一步一步走。」

秀忠看看圖,對家康施一禮,道:「孩兒明白。」言罷,又把視線落到地圖上。

帶箭頭的紅線,從越谷指向葛西,又從下野的千葉指向上總的東金、下總的船橋,然後伸到佐倉。表面上是家康狩獵的線路,實際上卻是為江戶築起一條防線。但,這條防線並未經過現圈禁忠輝的深谷,此令秀忠甚是難過。

「孩兒已經謹記在心。」秀忠道。

「目下獵事如何?」家康一邊接過神原大內記遞過來的麥茶,一邊若無其事問道。

「哦……秋日的鳥雀甚多,有時還能看見鶴。」

「哦?有鶴啊,老虎呢?」

秀忠吃了一驚,抬頭看看家康。父親要問的似並非獵物,而是伊達政宗。可是,這也未免太性急了。他原本想進了城,再好生與父親商議,但父親立時就著急一問,難道是故意令在此諸人都聽聽?於是,秀忠大著膽子回道:「倒是有個對老虎頗為不利的消息。」

「莫非老虎蛀牙了不成?」

「是。可說是老虎的牙齒,也可是說是老虎的爪子……片倉景綱故去了。」

「啊,你在說伊達啊。」家康佯裝糊塗,「片倉景綱乃是政宗的左膀右臂。他去世了?」

「是。十月十四,片倉景綱故去,長眠九泉。伊達應大為落寞。」

「真是可惜啊,快派人前去弔唁。你派出使者了?」

「可是……伊達對喪事秘而未宣。」

「不管對方怎樣,既知了,就當派人去。」家康發出了深深的感慨。伊達政宗的氣焰恐稍受挫,但餘事甚多,仍不得有絲毫放鬆。若僅僅擔心伊達之叛,實無必要如此大張旗鼓。上總介忠輝已經交出兵權,被政宗派向班國求援的支倉常長至今了無音信。這個時候,片倉景綱又死了……

秀忠原本想視父親的康健狀況,勸他適可而止。此時一見,他才發現,父親現在與以前大為不同,總在試圖掩飾自己的衰老。

家康未繼續談議片倉景綱之死,用完午飯,便站起身來,拿年輕的井伊直孝取笑:「直孝,你是德川旗本將士頭領。我問你,若南蠻軍乘大船攻到川崎海邊,我也越過箱根,攻陷小田原,再打過來,你在江戶該如何阻擋南蠻和我前來?我們回江戶城時邊走邊談,你就跟我講講這攻防之法,聽好,你要是有一絲疏忽,我可就要把你滅了。」

井伊直孝有些委屈地應了一聲。他的辦法,是在六鄉堤埋伏旗本精銳,先趁天黑殺入停泊於海邊的南蠻船。他因循當年元寇入侵,在博多灣迎戰的舊例,待敵人降下船帆之時,看準時機,駕小舟襲擊敵軍大船,便能將敵人全部拿下。

「不讓一個敵人過六鄉渡口。」井伊直孝走在家康旁,回答著家康的問題。柳生宗矩微笑著,和他並排而行。

「但若這時又傳來另一個急訊:我得知你為了保衛江戶,帶著精銳出了彥根城,便在背後包抄了皇宮,你如何用兵?」

「大人,您的大營駐在何處?」

「那還用說,當然是在駿府。」

「那樣的話,您便過不了名古屋。因尾張參議已率領屬下將士擋在了那裡。」

「你是想藉助別人的兵力?」家康揶揄地笑道,「我當然也知名古屋有參議和成瀨等人把守。但我若借用南蠻大船,從海上至堺港,便可登陸包圍京都。自從井伊谷以來,井伊門便以勤王聞名於世,因此,你在任關東旗本頭領的同時,還擔任拱衛宮廷的大任。」

這裡是海邊,天氣晴朗,碧藍的天空中傳來蒼鷹之嗚。井伊直孝的黑髯在初冬的風中飄逸,他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哈哈!」家康見直孝不答,笑道,「好了。上馬。」

「可是……」

「你不必馬上回話,與我同去打獵吧。在到達武藏野的忍城之前,你要好生思量,要是想不出好法子,就會有三家走向敗亡。」

「啊?」

家康見直孝驚懼,笑道:「三家走向敗亡,日本國自會因此走向滅亡。一是井伊家,一是德川家,然後,便是最重要的皇家。因此,你豈能有絲毫疏忽?」

柳生宗矩心頭一熱。從家康對直孝的揶揄,可看出他此次來江戶的目的:一是阻止伊達謀變,但這非全部。他還想確定竹千代為下一代德川家督,更確切地說,他想向包括自家在內的諸大名明示嫡子相續的規矩。他還故意改變行程,以試探將軍及屬下臨機應變之能。其……就像剛才試井伊直孝,他要言傳身教,訓示部下。

這如遺言啊……宗矩感到一陣冷風吹過心頭,就如冬日的大雁掠過天空。

家康此間,只是為了掩飾疲倦。他僅在鈴鐺森林歇了一歇,當日便到了江戶西苑。

家康進入西苑,和將滿十三歲的竹千代見面諸情,柳生宗矩就不得而知了。

當年圍繞著秀忠、秀康繼承家督之爭,家康身邊重臣分成了大久保和本多兩派。現在的江戶城內,也和當年一樣,乳母阿福自是擁戴竹千代,正室阿江與夫人則獨喜國松丸。據云阿福夫人有機會便拽住家康的衣袖,求他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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