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晴天霹靂

戰爭結束之後,德川家康下令要在百日內處理好戰後事宜,但諸事完結,比他預想的提前了十日。

元和元年(一六一五)八月初四,晨,家康從京城出發。

同日,於七月十九離開伏見的將軍秀忠抵達江戶。

松平上總介忠輝緊隨父親離開京城。松平勝隆之父松平大隅守重勝負責指揮越後軍撤退。

大久保長安死後,皆川山城守也被撤職,之後大隅守重勝便作為忠輝家老,居于越後的三條城。

三條在高田以北,與高田城相距甚遠,位於伊達與忠輝的領地之間,將二者隔離開來。大隅守重勝之所以選擇此地,似正是想暗中監視,但忠輝對此並不介意。

忠輝在大津和大隅守重勝別過,帶著不足百人手下,朝駿府而去。從前番事件後,忠輝便再也未見過家康。因為家康從沒召見他,他也未想過去看看父親。在忠輝眼中,父親原本一代雄主,如今也由於年齡之故變得多牢騷。一旦自己言語稍有不慎,他便會大發雷霆,或是嘮嘮叨叨,或是淚流滿面。忠輝因此認為,只要父親不派人召見,便不去見父親,這樣也算孝行。現在他之所以將人馬託付與大隅守重勝,輕裝沿著北海道前往駿府,實是為了見見母親。

茶阿局一直在照顧家康日常起居。忠輝亦常切切叮囑:「父親已經老了。定要好生照顧,莫有閃失。」忠輝想,此行若能與父親一見,請個安,也是好事。但他覺得,作為孝子,最重要的還是要將年邁的父親好生託付給母親。畢竟,父親在世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在京城時,伊達政宗多次提起此事:「大御所在世之日無多,萬不要拂他心意。不僅是他,在大御所有生之年,你都不可出言頂撞將軍。即便有不滿,也要憋在心中,不可流露於外。要記得大御所之言:生氣乃是人生大敵。」他的意思,是說忠輝現在不可與老人拌嘴,以防給將軍留下口實,反正大御所也將不久於人世,且忍耐一些時日。

有些人聽了此話,可能感到不快,以為伊達是在等待大御所歸西,但忠輝卻並無反感,他認為岳父還未放棄讓他成為大坂城主之念。

忠輝並未往深處想,在到達名古屋之前,他始終跟在家康後邊,與之相隔十里左右。待家康入名古屋城之後,他便走到前邊。

八月初十,家康帶著義直和賴宣進了名古屋。

要在此歇息兩三日吧,這樣也好,忠輝心道。但當他看到名古屋城頭金光閃閃的黃金虎鯨時,心中為之一震:兄弟們竟然擁有如此氣派的城池,我的城池卻比這裡差了老遠。他有些艷羨,亦有些恨意。

事情未能如忠輝所願,大坂城最終由松平忠明暫管。忠明乃是奧平美作守信昌四男,其母乃家康和築山夫人所生長女龜姬。雖說大坂城終究會為幕府直轄,但家康卻拒絕了兒子之求,將它交與外孫管理。里外一思,總讓人有些想不通。

父親許是覺得,松平忠明年三十三,正值壯年,我卻還年輕,不堪大任?忠輝心下也承認,忠明也是出類拔萃之人。忠明把原來八十町的百姓移到城內的三道城,把三道城改成一條街市,還疏通了道頓堀、京町堀、江戶堀和木津川等主要水路。而且,他還把散佈於城外的大小寺院,都集中到天滿及上町一帶,並丈量土地,整頓街區。他的大張旗鼓和北國高田的開墾荒地有著天壤之別。設若是我,定會招來海外大商船,在此處修建一處大港,堂堂正正和海外交易,可若這般撤回高田城,一生都恐與大坂城無緣了。名古屋城頭的黃金虎鯨多少傷了忠輝的心。他思慮道:在父親心緒好的時候,不知母親能否替我圓了心愿?

忠輝掉轉馬頭,馬不停蹄從熱田往鳴海趕去。

從此處到岡崎的每一寸土地,都能勾起家康的無限回憶,但對於忠輝,不過一個陌生之處,閱歷的差異隔斷了父子情感的溝通。

忠輝比家康早三日抵駿府。到了駿府,他接到一個意外的喜訊:居於高田城的側室產下一個男嬰。他自趕不及回去為孩子舉辦七日祝福宴會,但來報信的人希望他能給孩子起個名字。

喜訊頓時吹散了忠輝心中的煩悶。他興緻勃勃在信紙上寫下自己第一個孩子的名字「德松」,然後舉辦了熱鬧的酒席。

第二日,母親茶阿局來到了忠輝住處。忠輝原本也可到城內去拜訪母親,但依例,仍有諸多不便。松平上總介忠輝乃是大御所之子,作為側室的茶阿局雖生下了忠輝,但其地位卻仍是忠輝的僕役。故,茶阿局雖是來看望自己的兒子,卻要說成是向主子問安。

「茶阿局前來向大人問安。」侍童田村吉十郎通報之後,忠輝還未從昨夜的酒意中清醒過來,一邊再次命人準備酒宴,一邊把母親請進來。

「母親,我有兒子了。」不管禮節如何,見面之後,二人仍是親密的母子。房門大敞,二人毫無顧忌地哈哈大笑。

「聽說是個大胖小子,可喜可賀。」茶阿局道。

「母親,我讓使者帶回信函,給孩子取名德松丸。」

「那使者是從江戶派到高田城的?」

「是,那邊要近一些。」

此時,茶阿局突然皺起眉頭,她許是想到了江戶的五郎八姬還未有身孕。但滿心歡喜的忠輝並未想到這些,單是道:「母親,我們好久不見了。先喝一杯,您身子一向可好?」

茶阿局似有些憂慮,道:「你為何不從大津前往大坂,卻故意繞遠道,從伊勢穿越伊賀的大和路?」

忠輝並不在意,道:「此事乃是父親的命令。不管孩兒長到多大,父親還是讓人畏懼。」

但家康並沒有下達這等命令,松平忠輝的人卻都以為乃是家康的命令,聽命行事。此中有一個奇怪的誤會:伊達家的片倉小十郎,讓忠輝信了那乃是依父命行軍。

茶阿局之所以這麼一問,定是忠輝貽誤戰機的消息也已傳到了駿府。若是往常,她定會再次詢問一番,但因今日乃是母子二人好久不見,她只是道:「既是父親的命令,便無妨。」她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不再往下細問,將話題轉到了千姬身上。

七月初,千姬沿北海道返回江戶,茶阿局至今還不能忘懷楚楚可憐的千姬。

「你於高田城內產下男丁,可喜可賀。但你不知阿千當日傷心的模樣,這也難怪,我也是個女人,能夠明白她的酸楚。」茶阿局眼中噙淚。

「是啊,定會不快。對於千姬,大坂城乃是她的家。她怕已記不清出嫁前在江戶的那些日子了。」

「並非這個原因,而是女人根深蒂固的悲哀。」

「母親是說她拒絕進食一事?」

「唉,她已心灰意冷了,要不是肚子里的孩子……她說,她寧願一死,也要保住……」

「肚子里的孩子?」

「是。阿千已經有孕在身,你可能不知道。」

「是啊,我從何得知。」

「許是旅途勞頓,到達駿府的時候,她便突感腹痛。」

「哦。」

「我叫去了醫士,日夜看護,但最終還是未能保住她腹中骨肉。」

說到這裡,千姬當時痛苦不堪的模樣又浮現在茶阿局眼前,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雙手合十。

「原來如此,怪不得您會因我的孩子想到阿千呢。」

「是。高田平安產下男丁,阿千卻……」

「之後怎樣了?」

「她都不想活了,說這世上已無甚值得她留戀。」

「哦。」

「只有女人才能明白她當時的心情。在你出生之前,我也曾懷過一個孩子,當時掉了,我便想到過死。」

「哦,原來我當有一個哥哥……」

「哎呀,看我說了些什麼。當時我從阿千手裡奪過懷劍,勸她想開些。可她卻說,她每日都會看到秀賴的亡靈憤憤道:絕不能讓德川家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忠輝晃了晃身子,驚訝不已:「母親,這是真的?」

「是,她怕是太累。但她說,就算是和秀賴賭氣,也要把孩子生下來撫養成人,但卻掉了。她如今一心求死,要我莫再阻攔她,還希望在她死後,將她的頭髮送往伊勢的尼寺慶光院,與秀賴的牌位放在一起。」

「真是可憐。這都是因為她念著秀賴。母親,您幫她實現願望了?」忠輝此時已有些醉了,突然淚下。

為了讓千姬打消尋死念頭,茶阿局勸解將近十日,一時自不能從這個話題轉移開來,只是叨叨說著。

茶阿局在忠輝府邸待到傍晚才去。兩日後,家康便會返回駿府,因此明日一早,她就得忙著準備迎接諸事。

「我們在城內再見吧。」茶阿局剛要起身離去,卻又想起了什麼,坐下,說起了她聽家康所言幼時諸事,「聽說這一帶原叫少將宮,你父親幼時在這裡過活。當時,你父親還是個無依無靠的人質,被人稱為三河野種。但現在,他已為天下公。每當他在城中巡視,便會說些往事。人生真是難以預料啊。」

這也是茶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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