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豐臣末路

德川家康看起來格外快慰。這場戰事的傷亡絕對不小,但原以為大坂本城著火之時已被燒死的豐臣秀賴夫婦,竟還活著。千姬甚至在坂崎出羽守的護送下,到了本多正信的軍營。正如家康所料,她此次來乃是為秀賴母子乞命。

「我自無甚異議。好!可是我已隱退,將兵權悉數交與了將軍。此事,就拜託你們好生在將軍面前周旋。」他對本多正信和治長的家老米村權右衛門道。

正信與權右衛門領命,家康鬆了一口氣。正欲歇息時,二位局帶著大坂城倖存者名錄來了,照舊例,此舉便意味著投降。應讓誰活命,讓誰負起戰爭之罪責,只要確定了這些,一切便都結束了。家康特意將一切交給秀忠。

「佐渡,我們不可過多插手此事。但不管怎說,關東傷亡亦是不小,修理和速水甲斐守不能饒恕。另,還有毛利勝永……」說到這裡,家康覺得有些惋惜,咬了咬牙,道,「真是一場無甚意思的仗。真田和毛利,都是難得的將才啊。」本多正信畢恭畢敬,答應將這些話傳達給將軍,便退下了。

之後未久,秀忠帶著土井利勝來到茶磨山,向家康致以勝利的賀辭。

此間,家康始終想見一見千姬。在接受了秀忠的祝賀之後,他又叫來了正信,命他去傳與千姬同時逃出的刑部卿局。

刑部卿局到來,家康瞪大了眼,嘆了一口氣。「唉,你就是當年陪嫁的那個小姑娘啊?是啊,都出落成大姑娘了。我已上年紀了。這些年,你辛苦了!你就放心吧,我會如小姐所願,盡量周旋,保全秀賴和淀夫人性命。」他眼睛有些濕潤,親手遞給刑部卿局一柄懷劍,然後道,「阿千現在怎樣?」

「是……不……」

「那到底是高興還是害怕?她還未從驚嚇中緩過來?」

「小姐說,若右府自殺……」

「她是因為秀賴而悶悶不樂啊。」

「是。」

「哈哈,不必擔心,據說秀賴躲在蘆田苑的米倉中,井伊直孝正在那裡守衛。我讓上野去看了一下,那裡還有安藤正信和阿部正次等身強力壯的勇士,無甚可擔心的。嘿,阿千在擔心夫君啊。」家康再次陷入老人的感慨之中。

「好了,我前去迎接吧。」良久,他突然眼睛一亮。

刑部卿局從未見過如此孩子氣的家康公。在她的記憶當中,家康公平常不苟言笑,總是給人威嚴之感。現在他卻如風中的蒲公英,讓人感到無比輕鬆。

「奴婢甚是明白大人的心思。但,將軍大人卻很是嚴厲地斥責了小姐。」

「將軍都說了些什麼?」

「說妻子應為丈夫殉死,還質問小姐為何不留在丈夫身邊,跟他一起自殺。小姐對奴婢說,若將軍的話傳到右府耳內,右府必不會苟活。她說她恨奴婢把她帶出來……」

「阿千這樣說啊,真是可憐!」家康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他自己也覺有些尷尬,道:「阿小,我這淚啊,不是因為悲傷,是因為上了年紀,控制不住自己。哈哈哈!」他言罷,傳來了本多正純問道:「現在什麼時辰?」

「巳時。」

「按照約定,秀賴果真午時從櫻御門出來?」

「正是。」

「好,我們前去櫻御門接一接吧。我騎馬前去,另外預備一乘轎子。」

「遵命。」正純不問預各轎子何用,事情明擺著,定是為淀夫人備的。

「阿小,你回去安慰阿千,說爺爺會替她去迎接秀賴母子。不久,我們便會手拉著手,共賀太平了。」

刑部卿局大著膽子問道:「大人,關於右府移封大和一事,就這樣……」

「哦,這事啊。」家康臉上露出不快,「大和……不行。唉,都是秀賴過於任意妄為了。恐怕只能在江戶附近的下總一帶……但,你告訴阿千,讓她莫要擔憂。」

「是。」

「好了,我們走吧。」家康帶著包括本多正純在內的五十名旗本將士,朝著櫻御門出發。

櫻御門乃大坂城正門,可直接通往千疊殿。裡面雖然已成了一片廢墟,但正門依然莊嚴地挺立著。家康以為,秀賴必定會選擇從此門出來。

家康在門前下了馬,坐在折杌上,「現在什麼時辰?」正在這個時候,蘆田苑方向出人意料地響起了一片槍聲。

「怎回事?」家康微微歪了一下頭,心中生起不祥之感。他拍著膝蓋,豎起了眉毛,「是怎回事,正純?」

「應是槍聲。」

「我知是槍聲!倉中的人手裡會有槍支?」

「這……」正純佯裝糊塗,「這,怎會……」

「這麼說,開槍的乃是井伊手下?」

「恐是因為右府不安分……」

「你過去看看!」家康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咆哮道,「直孝這個急性子!我……我都到這裡來迎接了……」

「在下速去……」

「且等!」

「是。」

「正純!他們是否已接受了將軍的密令,特意瞞著我……」

「在下完全無從知曉。這樣的事,外人更是不知。」

「你就快去!狠狠地……」家康說到這裡,那邊又響起了一片槍聲。

本多正純揚起頭,施了一禮,起身奔了出去。

家康站起身,緊盯著前方。此時,槍聲第三次響起了。槍聲為何會接連不斷?是穀倉之內有性急之人殺了出來,還是井伊的手下對秀賴有什麼過激之舉?家康心內大憂。

到了約定的正午時分,天空布滿了雲,但頭頂上的太陽依然火辣辣地照在眾人身上,如蒸籠中一樣悶熱。家康幾次撩衣擦拭臉頰,他陷入了沉思:秀忠若絲毫不顧忌他的意思,不願搭救秀賴,並已安排下去,該如何是好?若秀賴從倉里出來時,直孝對其射擊,眾人開始騷亂,直孝便再次對人開槍……唉,在這大坂城內,並無他人能見到真相。「秀賴在最後時刻竟殺將出來。」若己方以此為借口,言稱不得已才放槍,秀賴之命休矣。

家康咬著指甲。古稀之年的他,卻有此最後一戰!他眼冒怒火,心頭有說不出的焦慮。「這些渾蛋!」家康像一頭被關在籠中的野獸,在杌子前踱來踱去。

本多正純趕到井伊直孝的大帳,卻聽見井伊軍中到處都是笑聲,不見一個敵人的影子。前面七八十步遠的地方便是穀倉,穀倉前一片長草的平地。在夏口悶熱之中,四周一片寂靜。

要是秀賴母子真能得救,本多正純必多怨憤——家康既親自來到大門迎接這母子二人,日後不管秀忠的意思如何,誰還敢輕易插手此事?

正純咬牙跑進軍帳,大聲道:「槍聲是怎回事?」

井伊直孝、安藤重信和阿部正次三人都一臉輕鬆,他們一邊笑,一邊用涼水洗臉。

「大御所等不及,巳來到了正門。請務必……」話說到這裡,正純咬了咬嘴唇。他真想說:在此之前,你們就應把事情料理了!

「大御所……」安藤重信甚是驚訝,隨後笑問,「大御所來了?」

「他見過阿小之後,聽說千姬小姐擔心秀賴自殺,便坐不住了。剛才的槍聲是什麼意思?」

「因到了約定的時辰,開槍催一下。」井伊直孝粗聲回道。

安藤正信笑道:「右大臣說,若無轎子,便不出來,還說無法想像自己的尊顏暴露於眾人目光之下,必須備好兩乘轎子,一乘給淀夫人……他還真以為自己是天下人呢!」

「轎子……他們不會說還要用牛車吧?」

「我等只預備了馬匹。實在沒有辦法就給淀夫人尋一乘竹轎。我們問了前來談判的速水甲斐是否可以。」

井伊直孝稟明了事情經過,阿部正次這才慎重道:「速水甲斐一去無回。現在已到了約定的午時,我等遂開槍催促。」

「哦。」正純臉上帶著暖昧的微笑,點了點頭,「要是他們無視約定的時辰,豈能坐視不理?阿部的做法合乎戰場上的規矩。好!他們現在還沒有出來的意思,那正純便提一個辦法:井伊,再開槍催促!」

正純的語氣甚是乾脆,臉上露出陰冷的笑意。四人已有共識:一旦過了約定的時辰,就可動手。

「不必再等」正純道,「連大御所都親自來到正門迎接,我等豈能在此乾等。井伊大人,開槍催促!」

「明白!」井伊直孝應一聲,走出軍帳,故意大聲道,「真是些無禮之徒!竟把約定當兒戲!」

行事一向謹慎的阿部正次亦道:「事已至此,罷了!」言罷便嘆一口氣,旁邊的安藤重信則不斷點頭,「真是沒有辦法……不管對方是何等人,行此無禮之事,豈有諒解之理?此乃戰場,戰場就當有戰場的……」剛剛說到這裡,外面又響起了槍聲。三人吃了一驚,不約而同走出軍帳。

穀倉依然沒有任何反應。正在這時,倉房右前方的柳蔭下奔過一個人影,消失在倉房裡。

「那是何人?他竟進了倉房。」

「咦,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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