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你的選擇嗎。泡影般的靈魂,哈山‧薩瓦哈。」
在黑暗的正中央。
有個人身穿魔力所構成的白袍,閉上眼這麼說。
那發聲而成的言語,竟絲毫沒有撼動瀰漫於黑暗中的寂靜,且有種奇妙的音韻。彷佛自然森林樹葉所滴落的朝露,充滿清澈的平靜。
不知情的人,多半會認為是優美的聲調吧。
「我相信,你也得到了某種可貴的事物。」
話聲又起。形狀姣好的嘴唇微動。
好美的一個人。
身材高瘦,佇立在通往地下大聖杯的路途──
烏亮的黑色長髮,彷佛精織的頂級綢緞。或許有人會錯認為女性,但他是不折不扣的男性。如此生物學角度的分類,對他而言並無意義。這個以乙太構成虛假肉體的使役者,同時也是觀念上對於性別差異並無區分的人物。
術之英靈【魔法師】。
真名為馮‧霍恩海姆‧帕拉賽爾蘇斯。
畢生追尋曾經的真世界、神話時代星光的魔術師,也是舉世聞名的鍊金術師。為聖杯造就的大規模魔術儀式──聖杯戰爭而出現在西元一九九一年的東京,起初為一睹抵達構成世間萬物的「根源漩渦」而投身戰鬥,途中卻背叛了將他召來現代的魔術師。
數百年前他仍在世時,還夢想創造孩童能獲得足夠關愛的未來,最後在醫療發展上,對人類提供巨大貢獻而留名英靈之座。
在黑暗與寂靜中,他耐心等候某人到來。
並做好了萬全準備。
為防禦而設下的多重結界,甚至能充分抵擋以直接破壞力見長的三騎士之近身攻擊。就算他有辦法弄來戰車等現代武器,只要用特別堅實的土元素──金剛石盾與結界並用,應該不會受到半點傷害。
防禦十分確實。
攻擊方面,也還有保留至今的底牌能用。
魔法師手中短劍一旦發揮力量,無論任何神話、傳說、野聞、帶著魔力現界的任何東西,都會立刻遭到污染。
即使為尋找地下大聖杯,而在地下空間不停奔走的入侵者能毫髮無傷打倒刺客,狀況仍對魔法師有利。這種陣地逼退普通英靈是數以秒計,想破壞靈核反擊也輕而易舉。
可是。
此時此刻,往此處邁進的英靈非比尋常。
是手持聖劍的騎士。
是斬除惡逆的勇士。
心懷正義,終於找回自身使命的真英雄。
「女人啊,追尋心愿之人啊,你們終有得償遺憾的一天,但世界就是偶爾會被邪惡覆滅。祈願未果、幸福破滅,意念遭到踐踏。無辜百姓得不到半點愛憐。」
魔法師帕拉賽爾蘇斯睜開雙眼宣言。
同時,感到自己的所在地,這邪惡蠢蠢欲動的黑暗正是自己的歸屬。
「而現在,我就要成為蹂躪正義之道,散播邪惡種子之人。」
完全就是邪惡。叛逆。邪門歪道。
自從背叛了為贏得聖杯戰爭,而召喚他的玲瓏館家那一刻起,此身已偏離人道,化為魔類。當年,有眾多魔術師為成就大願而違逆人倫,但他對此生態既不批評也不贊同,以救人愛子、推進醫療及社會程度為信念而投注畢生精力。但現在卻完全相反,向無情無常的世界主宰伏首稱臣。
完全放棄。
連反抗的選項都沒有,會是因為擁有一顆學識不夠淵博的魔術師頭腦嗎?或許很有可能,但畢竟不僅如此。在玲瓏館宅邸前院邂逅他的真正主人,頓時扭曲、碾碎了他脆弱的靈魂,就此失去原來的模樣,徹底萎縮。遺憾及後悔源源不絕的心中最後所留下的,只有對美麗又可怕的世界主宰的敬畏。
這副身軀,已不配稱為英雄。
那麼接下來等著他的,絕不會是一場光榮的戰鬥。
「……在童話里,我就是阻撓騎士的邪惡巫師吧。」
現在也只能演好自己的角色了。
但戲也要等騎士抵達才能開始演。通往地下深處的道路非常地長,還有很多時間讓魔法師這樣自言自語。
等待的時間,該做些什麼?
再次閉目的魔法師,腦中浮現的是──
兩名少女。
──一個是形同世界本身,有如創造萬物根源化身的少女,沙條愛歌。
──一個是等於親手殺害,一身王者風範的高貴少女,玲瓏館美沙夜。
「愛歌大人。」
為前者,魔法師可以奉獻性命。如同影之英靈。
當然,他也早有此覺悟。
無怨無悔──但若這麼說,就是說謊了。
魔法師短嘆一聲,回想過去。
「美沙夜。」
不是數百年前生前的過去。
僅僅才兩周前的事。
他與註定在所有人寵愛中降生,具王者宿命且才氣縱橫的可愛女童,有過簡短的對話。
那是一段洋溢著幸福與溫暖,特別的時光。
†
「寶具……」
「對。Noble Phantasm,可說是我們使役者的底牌。其實你已經知道了吧,美沙夜?寶具大多是藉解放真名發揮力量,不過效果常駐型的寶具不在此限。」
「我有聽說寶具有很多類型,也有很多種能力。」
「沒錯。寶具可說是英靈名下傳說的象徵,而正由於每個英靈的生涯各有不同,寶具的力量也必定充滿千變萬化的可能。」
這是成為叛賊前的記憶。
當時他還是與玲瓏館當家結契約,以使役者兼朋友的身分活動。
這是在召喚出魔法師的隔天。於數小時後騎兵就要來訪的玲瓏館邸客廳中,剛結束晨間對話的魔法師帕拉賽爾蘇斯與年幼的美沙夜,再次開始交談。
不是以師徒身分傳授知識或技術。
這方面,先前已遭美沙夜鄭重謝絕。所以他現在不是開導年輕魔術師的先進,單純以朋友身分,同樣志在鑽研魔術、擁抱神秘邁向大願的同道中人身分對話,也就是閑聊。
是的,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問答。
因為那種程度的資訊,玲瓏館當家都教過她了。
「那比魔術師用的神秘更強吧?」
「是的。某些英靈甚至能實際發揮神話時代的力量。這種英靈的力量,會在被召喚為使役者時受限……但也有可能出現相反狀況。」
「就是力量增強的狀況吧?」
「對。」
帕拉賽爾蘇斯頷首飲茶。
那是他以自身血肉培養的女性型人造人──只是外觀塑為女性,並沒有完整的雌性生物功能──所沖泡的進口紅茶。還不錯。此外,還有同樣是她們烤的餅乾類茶點。不只是因為小孩多半愛吃甜食,帕拉賽爾蘇斯自己也頗喜歡餅乾。
那是源自法國,口感輕柔薄脆的餅乾。
好像叫做威化餅。
「你該不會……」
轉頭一看,美沙夜似乎有話想說,魔法師便以微笑請她說下去。那聰慧的少女表情隨即大放光彩,問:
「很喜歡吃甜的吧,魔法師?」
「是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從小就很愛吃甜食。現在想想,我真是個愛享受,也很有鬼腦筋的孩子。剛上十歲那年,我還以實驗為藉口精製出比市面上純度更高的砂糖,偷偷吃得很開心呢。」
「偷偷吃?」她表情好驚訝,是失望了?
「對呀,偷偷吃。」
「……真想不到耶,魔法師。跟愛搗蛋的小孩沒兩樣嘛。」
在這麼說之後,美沙夜笑了。
那是能看出母親教育有方的優雅微笑,卻依然保有童真。
若情況允許,帕拉賽爾蘇斯感動得好想立刻擁抱她,不過他終究是忍住了。儘管那是他無數子弟的後裔,可說是孫子或曾孫,使役者還是不該與這個時代的人深交。
即使獲得乙太構成的血肉而現界,英靈畢竟不屬於現實。
不過是從過去投影到現在的虛像。
因此,能感覺就夠了。
感覺她的溫暖、燦爛。
因為自己是他們為邁向大願,而召喚至此的過客──
「我可能真的很愛惡作劇,或許比甜食還喜歡。長大後還是會做很多調皮的事,在鐘塔和阿特拉斯院都被罵了好多次,甚至有人說我是異類。事實上我也許只是稚氣未脫。」
「可是完全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