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Little Lady ACT-6

那是記憶。

是最後一次見到那個人的,那一早的記憶。

「好啦,我走嘍。」

姊姊這麼說後,兩手空空就要出門。

父親早就離開家,不知道到底去了哪裡,不過他一定從昨晚就沒回家。沙條綾香平淡地這麼想。姊姊和父親參加的儀式有太多秘密,年幼的綾香全聽得懵懵懂懂。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因為自己和姊姊不一樣。

特別的姊姊。

美麗的姊姊。

姊姊──沙條愛歌。

光是沿走廊走到玄關的這條路,對,就和綾香完全不一樣。

窗戶射進的朝陽,閃亮亮地灑在燦爛的姊姊全身,使她宛如童話中的公主、妖精,或是更為尊貴的「某個人物」。就連上小學前,父親替綾香讀過好幾次的那本圖畫書里,也找不到那麼耀眼的人,她自己看的外國動畫電影也沒有。

和自己實在差太多了。

平凡。

凡人。

綾香覺得,這類的詞還比較適合自己。

剛好,她前不久才在小學國語課上學到「平凡」這個詞。見到老師以粉筆寫在黑板上,並口頭解釋後──儘管她知道這個詞的意義,但仍不禁有「啊,原來如此」的感覺。

老師親手寫下的那兩個字,指的就是自己這種人吧。

──做任何事都能快速熟練的姊姊。

──就連一種黒魔術也熟練不了的自己。

父親曾說姊姊在八歲,和自己相同年紀時,已至少精通了兩種系統的魔術。

這讓綾香聽得雙眼滿是憧憬,脫口說出:「我也可以嗎?」忘記是去年,還是前一陣子的事了。結果父親默默搖頭告訴她:「那是特例,你就專心鑽研沙條家的黑魔術吧。」

起初,綾香還質疑自己說不定是個天生差人一等的孩子。

每當她這麼想,總會變得沮喪、悲傷、慚愧、失眠,失去對時間的感覺,在隔天的晨間日課遲到二十分鐘以上。

可是她很快就發現事實不是那麼一回事,而這也是個令人遺憾的發現。

父親說得沒錯,姊姊真的完全是個「特例」──

同時,自己不過是個極為普通平凡的,魔術師家系的子女。

「精通一種系統的魔術」說起來簡單,但實際上,就算是完整繼承了烙於血脈中的自家家系魔術迴路,耗費一生學習、研究,都不一定能精通一種系統。

這就是普通人,一個平凡魔術師的人生典型。

──無論再怎麼企求。

──我也絕不可能達到姊姊那般的成就。

絕不可能。

結局早已註定,無可奈何。

那樣想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綾香今早也沒有那種念頭。

姊姊就是如此美麗、耀眼。即使見到沙條愛歌這般沐浴在閃亮陽光下,優美地舞動著穿過走廊的人形光輝,愛歌也絕對沒有「希望能變成那樣,好想成為迷人的女性」之類的念頭,想也不敢想。

就只是注視而已。

猶如爬地的蠕蟲,仰望空中的飛鳥。

猶如無數魔術師,迷戀萬象根源。

「愛歌姊姊……」

綾香慢慢念出姊姊的名字。

玄關的大門已近在眼前。

過了這扇門,姊姊就暫時不會回家。前不久,兩人一起吃早餐時,姊姊若無其事地這麼說。綾香當時也說不出「這樣啊」之外的話,不過到了玄關前,「啊,我馬上就要真的『孤伶伶』一個人了」的想法油然而生──

讓她自然地開了口。

聲音、話語,細小但順暢地流出唇間。

「姊姊,你要走啦……」

「呵呵,怎麼了嗎?」

輕飄飄地,姊姊轉過身來。

那背對沙條家玄關大木門的身影,彷佛是個即將前往充滿神秘奇妙事物的怪異世界(Wonderland)旅行的童話故事女主角(Alice)。

姊姊側著頭,繼續說話。

聲音如風鈴般優美。

「綾香,你不是小學生了嗎,一個人還會怕寂寞呀?」

「……我才不寂寞。」

「姊姊不喜歡說謊的小孩喔。」

「有一點。」綾香聲音突然降得很小,低下了頭。

「呵呵,好棒好棒。對,不可以說謊喔。」

那也算說謊嗎?

可是,自己的確有點孤單,真的有這種感覺。

寂寞。一個人看顧那麼大的家,很寂寞。明明即使姊姊在家,一起相處的時間也不怎麼多。印象中,在這場魔術儀式──聖杯戰爭開始以前,也不是每天早餐都會見面。但是,現在卻覺得寂寞。

家裡某個地方,有姊姊、有爸爸,還有另一個沒見過的人,跟家裡完全沒有人,一個人看家,感覺還是不太一樣。

該怎麼說才好呢……

綾香仰頭看著姊姊,默不出聲。

縱然獨自看家很寂寞,綾香也說不出「留下來陪我」。

因為這是不應該的事。姊姊出門是為了進行重要的儀式,怎能因為寂寞就留住她?

「我很高興你這麼『親近』我喔,綾香。很好很好。」

姊姊伸出手,撫摸綾香的頭。

「好棒好棒喔。」

這麼說著,反覆撫摸。

在綾香記憶中,自己應該是第一次讓姊姊摸頭,卻彷佛早已熟悉她的動作,頭不禁偏過去。為什麼會這樣呢?

「可是不行。我該到大聖杯那裡去了,為了那個人。」

姊姊臉上泛著笑容──

「你也會有明白我心情的一天嗎?」

──閃耀,絢爛。

「為了某個人做一件事,思慕某個人的心情。」

──看,簡直就是個公主。

「也就是,戀愛的心情。」

──這麼說的姊姊,比任何人或任何事物都還要美麗。

「在那一刻,世界就會開始以你為中心繞行喔。」

思慕某個人,戀愛。

綾香認為,姊姊說了很棒的話。

從如此光彩奪目的姊姊唇間發出的聲音、言語,比窗口透來的明亮陽光不知耀眼多少倍。啊啊,太神奇了。綾香為之傾倒。在那言語和微笑的光輝震懾下,她沒有任何其他思考或想法。

戀愛的心情。思慕。

因為,那是即使會說會寫也無法實際體會的感覺。

於是──

「所謂的真命天子──」

──綾香聽著姊姊優美的聲音。

「是真的存在喔,綾香。」

──不禁別開眼晴。

「那個人……會讓你情願奉獻一切,甚至生命。」

──姊姊的光輝,照耀得她無法直視。

「而我啊,已經有一個真命天子了。」

姊姊全身散發著閃亮光輝這麼說。

若是平時,自己只會看得出神。

但不知為何,總覺得有團難以言喻的灰色霧靄,在胸中緩緩旋繞起來。為什麼會別開目光呢?是如此燦爛的姊姊,全身上下都太過耀眼,還是因為其他感覺?

綾香無從分辨。

面對如此光輝四射的人,「為何會感到不安」呢?

奉獻,生命。沒錯,因為她說了這種話?

「姊姊……」

──綾香低著頭,吞吐地問。

「你不會……死掉吧?」

──視線始終低垂。

「你會回來吧?會回家來陪我吧?」

──對姊姊央求,如祈願一般。

「……我還……見得到你吧?」

一字一句地,慢慢說。

沒察覺這是最後一次。沒有抬頭,沒有直視姊姊。

因此,她也沒有發現。

沙條愛歌下一句話中──

正確而言,是回話那一刻,那短短的一瞬之間究竟藏了什麼。至今一直都存在於他們眼前的隱約端倪,在這時已具有明確形體,藏在她的言行之間。

沒有發現──

「不會。我想,不要見面應該對你比較好。」

──那優美的韻色、音調、聲律。

「但話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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