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請用。」
少女背對代表早晨的光芒如是說道。
她站在東窗邊,展示餐桌上各式各樣的菜肴,聲音比屋外仍在啼鳴的鳥兒更可愛,且帶著略顯含蓄的動作。
真是個動人的少女。
髮絲柔細得連陽光都能輕易穿過。
眼眸色彩清淡而澄澈。
翠玉色的洋裝將她襯托得相當美麗。
宛若一蕊在光輝中綻放的花朵──
沒錯。他在心中描述這少女的模樣。
若是慣於接待淑女,氣質典雅的騎士,想必能信手拈來地讚頌這少女的美,為她盛情款待的眾多餐點吟上一首感謝之詩吧。
然而說起來,他並不是慣於取悅淑女的人。
所以,他只是注視少女。
「謝謝。」
並簡短應話。
深含懷感謝之意。
「那個……」少女舉止靦腆地微笑著說:「因為我不清楚你的喜好,所以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量可能太多了點。」
「不會,我會滿懷感激地吃光的。」
「不需要勉強啦,能吃多少算多少……」
含蓄回答的聲音。
忽然間,逐漸細小。
就在少女視線焦點,從他身上瞥向餐桌那瞬間──
「只要你肯吃……」
猶如沐浴陽光而舞動的善良妖精那般明朗,沾染朝露的美艷花朵那般燦爛,卻因為光輝蒙上了陰影,妖精隱蔽,盛開的花朵也如時間倒轉般閉蕊。
少女視線游移,表情也益發暗沉。
「我就……」
恐怕是因為──
他看似現在才回神注意到,面對著小山般的菜肴。
以常人的一餐份而言,那的確非常多。
蛋類。培根蛋、炒蛋、水波蛋,每一種都約有六人份。順道一提,水波蛋是盛在土司上,那也是六人份。
沙拉。以綠色為主,看起來賞心悅目,而這也約為六人份。
肉類。與厚實的白色菇蕈一起烘烤的香腸,同樣是六人份。還有一整個以牛肉、牛內臟與菇類為餡的牛腎派。大概是剛出爐吧。切成六等份後,每片算是一人份。
牛奶燕麥粥也是六人份。以鱈魚肉條和馬鈴薯炸成的菜,堆得又高又尖。
桃與蜜李的切片拼盤也不遑多讓。
當作餐後點心的司康餅和奶油,也份量十足地堆在蛋糕架上。
大部分都是他不熟悉的菜。
幾乎每一樣都是少女介紹後,才能將名稱與實物連結在一起。
「量不是問題。」
「可是──」
「充足飲食,是騎士征戰沙場的活力泉源,永遠不會嫌多。」
這麼說完,他對少女微笑。
這笑容雖是為了讓少女安心,但事實上若只有這樣的量,對他來說真的不是問題。他所說的話就某方面而言也是事實。一旦上了戰場,騎士就需要耗費龐大活力,所以自然有人認|為眼前有多少肉、薯類、酒就得吞下肚,有這樣的氣概才算是真騎士。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也有限度。
浮現在他腦里,「圍繞圓桌而席的騎士」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同意這句話。
總之,至少他本身敢毫不遲疑地這麼說:
「我不是在哄你。」
賭上自己的榮譽與這把劍。
無論如何,也絕不會口出妄言。
「你努力為我做的一切,我全都會吃完,愛歌。」
沙條愛歌──
那就是少女的名字。
早餐開始後一段時間。
他應其所言,將桌上菜肴一口口往嘴裡送。大約清空一半時,少女的臉總算恢複原來的明朗。每當他說一次「真好吃」,少女的表情就更具光彩。
妖精和花朵的氣息都回來了。
嘴邊,自然地漾著微笑。
不僅是少女,他也是。
「跟你說……」
假如花兒也會開口說話,想必就是這種聲音吧。
那音色美得使他這麼想,甚至開始猜想,住在那妖精之國(亞法隆)的女孩們,是否也有這樣的嗓音?
「我對這個炸魚柳和沙瓦醬特別有自信喔。因為不喜歡油炸的綾香都說好吃,一定真的很好吃。」
「嗯,那個嘗起來特別香。」
「呵呵,很高興你喜歡。」少女打從心底欣喜地笑眯起雙眼:「今天早上,我特地做了現代──喔,不,正確來說,是英國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的普遍早餐。因為我想,你可能比較喜歡接近家鄉的味道。」
「是啊,真的很好吃。」
「真的?」
「真的。」
「真的是真的?」
「是的,我的主人(Yes, my lady)。你做的菜,真的是美味得不同凡響。」
兩人一問一答。
這話更加深了少女的笑容。
「太好了──」
她微微點頭,髮絲搖曳。
他也稍稍微笑,作為答覆。
說起來──他對「英國」一詞相當陌生。
但少女的心意已充分傳達,沒有任何不足。
那些菜事實上也十分美味。每一道都和他所知的準備方式跟工法都不一樣吧。想必經過長久歲月,讓文化上發生了斷層,或與異國文化混淆了。從送進口中的料理能感受到這樣的時間差距。
這差距不可能沒在他心中激起漣漪。不過,他還是很感謝少女的心意。
他不曉得少女做這一切究竟考量過什麼,感受了些什麼或想過些什麼。
他只是接下其中最純粹的那部分。
並且對這個即使面臨戰爭也沒有一絲緊張,以相應年齡的純真表情與他對話的少女,簡單地以微笑回應。
這時──
「劍兵,我告訴你喔。」
「什麼事?」
少女再次叫出他的名字。
他(劍兵)跟著注視少女。
「我呀,今天早上發現一件事。不對,我應該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少女「嗯」地點個頭後說:
「簡單來說,那就像做菜一樣。」
在他問「跟什麼一樣」之前──
那櫻色的唇。
已輕輕,語氣沒有任何變動。
理所當然至極地──
就像翻轉酒杯,內容物就會灑出來一樣。
「──就是『聖杯戰爭的做法』。」
†
所謂聖杯戰爭,就是一場爭鬥。
對我們來說,爭鬥絕非重點。
原本,世世代代延續不斷地為學術研究奉獻生命,才是我們魔術師的正道。
縱然守護研究成果或家系的過程中,很容易與個人或社會產生衝突,但一般而言,行動的宗旨不會是爭鬥本身。
但是,只有一件事例外。
那就是聖杯戰爭。
理由非常簡單明瞭。
因為聖杯就只能實現一個願望。
相對地,參加聖杯戰爭的魔術師──「主人」共有七名。
非得消滅其他六名不可。
這場爭鬥的前提就是無法迴避,務必作好準備。
(摘自某冊陳舊筆記)
†
「我發現做菜和聖杯戰爭,從頭到尾都是相同道理。」
少女繼續說道。
爽朗而輕快──
維持著碩大的盛開花朵之美,沒有一絲陰霾。
「如果遇到程序繁複的菜,動腦筋簡化就好。像燉菜,一般需要咕嚕咕嚕地煮很久,但只要用壓力鍋就能輕鬆燉好了吧?像食物攪拌機或微波爐,都是不容小覷的好工具。」
少女高高豎起食指說。
那動作,就像幼童想到了新點子一樣。
不,就是這樣吧。那些話在眼前這豆蔻少女的心中,完完全全就只是想到一個好點子而已吧。
剎那間,他明白到──
少女的天真。
少女的純潔。
今天這桌早餐和聖杯戰爭,在她心中約為同等。
那是來自年輕人經驗淺薄而自以為無所不能,還是不懂聖杯戰爭殘酷真面目的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