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小光是仙女棒

噴,剛才是誰親了我?

意識宛如白晝里朦朧不清的月亮輪廓。思緒一片混沌,像是逐漸溶化在煉乳中的細碎刨冰一般。我難以抵擋甜美的睡眠誘惑,儘管如此,我仍沒有完全睡著。熬夜的盡頭是,清晨四點。明明剛才還生龍活虎地打著麻將,現在卻因為腰痛而躺在沙發上,真是失策。我沒刷牙也還沒卸妝,雖然想洗個澡去睡覺了,但畢竟我是主人,小光和風人也都還在;於是我緊緊抓住腦海中一個個飄過的不該睡的理由,反覆在靜靜昏睡與三分清醒之間擺盪。但此刻,睡意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人親了我。我想著。

「是誰?」我瞬間想著。但小光是女生,所以一定是風人了。一定是明明很帥、卻不知為何一臉處男樣的風人。忽然間,廁所門被誰推開,有人從裡頭出來,室內的空氣也彷佛被擾動了似的。大概是小光吧。一陣風輕輕地從我身上撫過。

我說風人你呀,居然趁小光去上廁所的時候偷親我,簡直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也真是令人不敢相信,一雙眼睛滴溜得像汽水上的彈珠、還耍帥地染了一頭褐發的人,竟然是在室男……我拚命轉動著意識混沌的腦袋,翻過身背對散放著麻將的桌子。心跳得有點快。就像第一次畫眼線時畫不直、線條歪七扭八那樣,心情忐忑不安。

嘴角擅自上揚了兩毫米,笑了。眼皮底下隱隱浮現出尾崎的鎖骨。

「汐梨睡著了呢。」

背後傳來小光的聲音。糟糕,明明是刻意背對他們,但神經卻似乎變得更加敏感。身體背部可以感覺到微微震動的空氣。

「明明剛才還大口灌酒,大聲說著男友的事。」

風人邊打呵欠邊說:而且說著說著,就被我或小光自摸了。我心想「吵死了」,但風人的聲音卻讓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耳邊傳來「喀啦喀啦」的聲響。小光好像打開了窗戶。風彷佛會把半夜裡發的牢騷全部咻咻地凈化了似的,悄悄吹過整個房間。五月的黎明就像是世界的序章,好像一切才正要開始,而非才剛剛結束。

我很喜歡聽「嘩啦嘩啦」的洗牌聲。那是彷佛將時間和體力都多到不行的大學生的夜晚,徹底攪亂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才有了「正要開始」的氣氛。三人一面喝著啤酒、一面盤腿坐著打牌時,便覺得〇〇I點一點地加深。至於〇〇是什麼,其實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那種化為言語說出口就會變得膚淺的東西,在我們三人間逐漸地加深。

「一旦習慣三個人,就再也沒辦法四人打牌了耶……會讓人等得很不耐煩。」

小光彷佛自言自語似地說道。她說話的聲音澄澈美麗,讓我覺得這裡總是只有固定成員很可惜。好想讓多一點人聽一聽這個聲音。此外,也只有小光不會讓「讓人等得很不耐煩」這種現象發生,她會很快地丟我要的牌喂我。小光一面以正常的音調說「汐梨今天也好弱唷」,一面用自來水沖洗喝光的啤酒

罐。小光就像水一樣。就像閃耀著光的水面一樣,小光也會反映出閃閃發光的美麗事物。

我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小光的側臉十分美麗。她有一頭讓人難以親近的烏黑直發,以及總是能筆直凝視著錯誤的眼眸。

「……與其說是沒辦法四人打牌,倒不如說是沒人可找。」

「不準這麼說。」

「找尾關同學不就得了。」

我在心中調侃道:喂喂喂,風人,那麼一來,你就不能親我了唷。儘管是朋友的男朋友卻沒辦法直呼名字,這也是風人讓人感覺清純的地方。不過,我男友叫做尾崎,而不是尾關。

三人打起來還很順暢的麻將,只剩下兩人的時候就沒辦法打了。我背對著熟練地開始收拾房間的兩人,心想「幸好沒找尾崎」;同時也祈禱著:「但願風人親我一事,不會對〇〇已經如此深刻的三人造成任何影響。」

小光動作靈巧地將啤酒罐斜斜地弄凹,扭轉一圈壓扁。粗暴的「嘎咻、嘎咻」聽起來很爽快。風人直到現在都還沒辦法這樣壓扁啤酒罐。

我跟尾崎交往一年。朋友則是風人和小光。

來到東京之後,他們就是我的全部。

不知不覺間,我徹底睡著了。一覺醒來,12經上午十點多,高掛在天上的太陽彷佛照著什麼美麗事

物那樣地照著街頭。房間被整理得乾乾凈凈。他們兩人明明就可以叫醒我,用不著這樣默默離去啊。

「啊,洗好的衣服……」

明明屋裡沒有別人,我卻如此嘟囔著,探頭往洗衣機里"看。果不其然,原本想打完兩圈就去晾衣服,結果卻忘得一乾二凈,脫了水的衣服在洗衣機里沉甸甸地糾成一團。我自暴自棄地想「算了」,然後打開冰箱,將顏色漂亮的冰麥茶一飲而盡。

如果刷了牙,就會忘記親吻的感覺吧?我都有男友了,卻想著這種不應該的事。又或者,我應該要忘記呢?反正那又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在心中如此呢喃著,同時也意識到自己被尾崎傳染了口頭禪。

那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尾崎經常這麼說著,對我露出笑容,或者伸手摸一摸我。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有時會感到很安心,有時則覺得很不安。

上大學以來,已經過了十三個月。感覺上並不是過了「一年多」,而是過了十三個月——不是「一年」這種完整的單位,而是反覆過了十三次毫無長進的一個月。

累積了這麼多毫無長進的一個月之後,我已經十九歲了。小時候的我所想像的十九歲,應該不會像這樣丟著皺巴巴的衣服、卻忘了去晾才對。

「汐梨真是大正妹,去了R大應該也會很醒目!」

故鄉——群馬的朋友,指甲閃燦著接近紅色的粉紅色,替我送行。她們說我不像群馬人。我不太清楚那是什麼意思,但留在故鄉的朋友都很羨慕我,所以我想,那一定不是不好的意思。

在大學的課堂上第一次見到同學時,我就反射性地心想「我不可能跟他們成為朋友」。這種心情在腦海中站得直挺挺的,簡直就像忽然筆直站立的茶梗一樣,於是我並不想違背這份心情。

拚命裝出大學生的樣子,硬是用著自己沒有的品味、對彼此品頭論足的女生,和卯足全力梳理著一點也不適合自己的M字瀏海的男生,我都不可能跟他們成為朋友。他們似乎正在詢問彼此的出身地,努力地試圖擴大話題,光是看著他們,脖子就莫名地癢了起來。「是喔,原來你來自三重啊,是喔……在名古屋附近耶。」什麼鬼啊。

我在自動販賣機買了微糖的奶茶,一個人坐在教室角落時,感覺到了女生們的視線。她長得好漂亮喔。我聽到有人這麼說之後,在心裡想著「我知道喔」。一頭棕色捲髮的女生以領導者的模樣說:「我們來製作聯絡人群組吧!」我扭開寶特瓶的瓶蓋時,悄悄用右眼瞄了她一眼。想成為女生領導者的人,無論怎麼想,我都不可能和她成為朋友。都已經是大學生了還那麼做的人,我真是完全搞不懂。

上課前,坐在我周圍的只有兩個人。首先,是小光。她走進教室時,我察覺棕色捲髮的女生露出「糟糕,輸了」的表情。剪齊的瀏海、寶石般閃閃動人的烏黒長發、不需要畫眼線就像貓一樣炯炯有神的眼眸,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比任何人更加美麗。圍在棕色捲髮的女生身邊的女生們,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很好,領導者換人了。棕色捲髮的女生,只當了一瞬間的女王。我差點就不小心笑出來。

那群女生中,有人想跟小光說話,小步靠了過去。當她正要對宛如春天小溪般輕輕飄揚的烏黑秀髮說話時——

「別一群人聚集在教室門口,閃邊啦!」

小光發出稚嫩清脆的聲音,挺直背脊,朝我的方向走來。我在心中替她的英姿拍手喝采。Bravo!Bravo!

接著,一個小型犬般的男生,顯然是對那些正喋喋不休跟女生講話的肉食男感到不安,便像乘風而來的蒲公英絨毛般,輕飄飄地來到教室角落,在不被任何人察覺到的情況下落地紮根。聽到「風人」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實在是太適合他了。

我把窗戶全部打開。陽光熾熱地在我身上緩緩移動。

假如我說我被風人親了,尾崎是否仍會像平常一樣地說「那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呢?

無論如何,還是先把洗好的衣服晾起來吧。我把緊緊糾成一團的衣服鬆開、丟進紅色塑膠籃里,來到陽台。

不久前還待在屋裡的小光和風人的氣味,向著屋外散逸。對我而言,這裡原本就是陌生的城市,此時站在陽台從稍高處眺望,看起來更覺得陌生。明明已經在這裡住了一年多,卻仍無法相信這裡即將成為我「度過學生時代的城市」。住在這裡的人們是不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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