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川理人的睡眠,在感覺像是鱷魚加上馬的嘶叫再除以二的巨大嚎叫聲中被喚醒。
「……搞什麼鬼,吵死人了……」
理人在床上撐起身子,夾雜著幾個哈欠,望向圓窗的另一邊。
——與其說不管什麼時候看都覺得很陌生,更應該說是眼前的壯麗景色一下讓人忘了身在何處。
這裡是帕納帝雅中最大的沙漠地帶,哈塔魯多沙漠。深藍色的黑暗開始變淺,東方開始出現了幾許橘紅色的光芒。再過一會兒,最初的太陽就要升起了吧?延伸在雲朵稀少的清朗天空下的是滑順的新雪——不,全都是沙。
(說是沙漠……不知道材質和地球上的一不一樣呢?)
雖然心裡在意材質相不相同,不過如果提到出國的經驗,也只有為了參加親戚的婚禮才去過的夏威夷而已。無法確認畫面另一端看到的沙漠到底是如何。試著摸了摸沙子,真是有如細雪般細緻。
那細緻的沙子被乾燥的風一卷而起,起起伏伏,和隆起的岩石一起繪出了複雜的對比。理人一邊看著這幅景象,開始梳洗整理自己,打開了單人房的門。
在很早之前就已越過依耶馬路特的國境,在離哈塔魯多沙漠最近的城市之中,換乘了這艘名為「女神的指揮」的沙礫船。
儘管是間比棺材大不了多少的單人房,光是有房間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吧。即使不小心在走廊碰見其他人時,連錯身而過都很艱辛,只要有水,能夠在餐廳吃上一頓飯,這趟旅程就只能說是舒適了。
(該說不愧是貴族搭船的嗎……應該有一部分也是因為海達爾硬是拜託人家的關係吧?)
爬上通往甲板的短階梯,寒冷的空氣撫上了肌膚。
這也是此次旅程中令理人驚訝的一件事。白天的熱氣像假的一樣,深夜的沙漠可是冷得嚇人。就算是即將破曉的此時,空氣還是略帶寒意。
「好冷……」
「——還真早啊!英雄閣下。」
在打開的門邊,頭上包著布的依耶馬路特人漫不經心地將雙手交抱在胸前。
哈謝姆·徳拉。似乎是——換了這艘船後才加入路程的依耶馬路特的護衛劍士!
「正在守衛嗎?」
「是啊,這可是我的工作。」
哈謝姆說完後,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會有點懷疑他「似乎是」劍士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從遇到他到現在,從來沒看過他帶著劍。就算是像現在這樣在護衛,哈謝姆站立之時依然手無寸鐵地把雙手收在袖子里奸笑著。
體型雖然精焊像個戰士,但就是難以捉摸的男子。說是軍人少了幾份嚴謹,說是傭兵又欠缺了決定性的土氣。
「離蒂瑪尼還有很長一段路喔。你再在房間窩個五天也不成問題!」
「……這可不行啊。」
「對啦!也是喔!」
哈塞爾發出漫不經心的聲音同意了。
微妙的沉默橫亘在兩人之間。
「哈謝姆你是……」
「嗯?」
「哈謝姆是依耶馬路特軍的人對嗎?」
「咦?我嗎?好討厭啊!看起來像嗎?」
「不——」
坦白說,最像的還是小白臉或騙徒。雖然再怎麼樣也說不出口。
「這個嘛。哎呀,反正你只要想說我的薪水比你想像來得低上許多就可以啦!」
完全沒有回答到問題。
「不過,是因為那件事吧?雖然好像是說我們的大人物獻上的貢品有問題,你們要來這裡找出一個人,這不會相當困難嗎?」
「——你是這麼想的嗎?」
「咦?你不這麼想嗎?騙人——你在找的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對吧?被一個人丟到沙漠里的異國,語言不通,常識也不懂,又手無寸鐵,可以撐多久呢?搞不好早就死了吧——」
理人光是面無表情點了點頭就已經用儘力氣。
「語言有通啦!沒問題的,就跟我現在差不多程度。」
「啊,這真是太棒了。真是一線的希望之光。」
沒錯。被丟到異世界的人類,基本對話上不會有困難。不管是哪個國家的語言,似乎都會被自動翻譯。
取而代之的是,對於文字一竅不通,雖然有個弊病是不管是依耶馬路特的語言、威爾塔米亞的語言,又或者是搞不清楚東西南北的部族的方言,聽起來全都跟日文沒有兩樣,不過不管怎樣應該不會連對話都沒辦法才對。
所以不管是「幫幫我」或是「不要殺我」這些話應該只要說得出口就能通才對。
反言之,目前能夠抓住的救生圈也只有這一點而已。
(……我那時候是還有海達爾在身邊。)
距今六年前,被丟到水之神殿時,那一無所知的恐懼感直至今日都還無法忘懷。她應該是一直處於這樣的狀況之中吧。不用哈謝姆說,也知道狀況很嚴苛。
「啊,抱歉。我不應該讓你這麼擔心。沒問題,一定會找到的啦!」
一聽就知道是安慰人的話,理人回了他一個不自然笑容。
但就在這個瞬間,咚!由地面下方傳來往上的衝擊。
理人迅速緊緊抓住欄杆的扶手。一個不小心差點被摔出船去。
「……好險好險……沒事吧?」
「我是沒事啦……可是……」
哈謝姆也一樣蹲低了身子。
這麼突然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喂!托托!亂動的話可是會掉下去的!」
「不、不要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啦!」
「所以我不是叫你別亂動了嗎!」
在另一個地方,尖銳的少女慘叫響徹天際。
理人慌忙趕到之後,伊休安人在船的尖端處。她把腳跨上欄杆扶手,拚了命地想把不小心滑下去的人拉上來。
「伊休安!沒事吧?」
「喔!是理人啊!你來得剛剛好。拜託你想想辦法救救這傢伙!」
「不要啊啊!不要啊啊啊!」
理人到了伊休安身旁,和她合力把那個哭天喊地的人給拉上來。
(嘿咻!)
被以像是拔巨大蕪菁的手勢給拉回甲板的,是一位身穿尺寸不合的魔法師斗篷的依耶馬路特少女。
年紀才十二三歲左右。就如其他不喜歡被人看見頭髮的依耶馬路特人民一樣,頭部用頭紗蓋住,現在卻可一窺她那豐盈的栗色頭髮。第一眼就讓人覺得可愛的圓臉法然欲泣——不,是已經哭濕了整張臉。
托托·哈爾涅拉。雖然還很年輕,但目前以乎是在威爾塔米亞魔法學院交換留學中的學生。本來這次應該是因為剛好暫時回國,以翻譯兼嚮導的身分加入旅程——
「…………好、好、好可怕,剛剛真是嚇死我了……」
「你剛剛到底在幹嘛啊……」
伊休安一邊搔著頭一邊回答。
「哎呀,我在觀察蜥蜴們早上的鳴叫啦!昨天是恩利爾,所以剛在想說今天會是哪只呢——」
「結果是托拉……」
雖然托托哭得像個淚人兒,還是跟我們報告了結果。
她口中的托拉,是拉著這艘「女神指揮」號的三隻蜥蜴其中一隻。沙礫船無法像在真正的海洋上一樣,利用風力前進,所以是在船底裝上橇,利用蜥蜴的腳力前進。
這個哈塔魯多沙漠最大的生物——正式學名似乎是叫作哈塔魯多大岩石蜥蜴——長大之後體型會超過民宅的屋頂。堅若磐石的外表看起來也很像龍,不過倒沒有像龍那樣的魔力及攻擊性。性格也極為溫和,到了最近,對於頻繁往來的沙礫船來說,聽說已是拉船時不可或缺的生物。
據說將理人吵醒的高聲嚎叫也是這種沙蜥蜴的特徵之一。
「這些傢伙們要是不會叫就再好不過了。」
「只有習性是無法改變的吧?」
好奇心旺盛的伊休安和中規中矩的學生托托,似乎在奇怪的點上意氣相投,進而催生了一段跨越國籍的友情。理人在沙礫船上的生活穩定下來之後,也經常會像這樣跟他們天南地北的聊。
但是,在天亮前就守在這裡,這麼一來,不禁讓人都快要覺得伊休安此行的目的及方法簡直是反了過來。
「這下我還真搞不懂你是為何而來……」
總覺得背後有人小聲地重現了自己的心聲。
一回頭,看到姍姍來遲的哈謝姆走過來。看著他打哈欠的困臉,托托挑高了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