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無的尾聲熱得教人懶洋洋提不起勁,逐漸變長的劉海刺激著眼皮。兩天沒有洗澡了,表面覆滿了汗水與油脂的發尾有種黏膩的觸感,我有些煩躁地用橡皮筋綁起來。
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與棲宿在裡頭的七大原罪,以及第八項未知的慾望戰鬥……在這種標語有如國二臭小鬼說夢話的電視遊戲上,我已經浪費了一百五十六個小時。
淺顯易懂地Q版化了女性器官的「色慾」重複著一張一合。我俐落地逐一將它們殺個片甲不留,也順便俐落地──一味無謂地浪費掉高中一年級的夏日時光。
蟬時高時低地鳴叫著,好熱。
這樣的設計未免太露骨了。螢幕上是青紫色的色慾,中心噴出了奇妙汁液的色慾。也不檢討自己都沒有洗澡,我心想著好臟啊,用機關槍一個個掃射那些醜陋的不凈存在──
「仁太,這是迷唇姊嗎?」
「才不是迷唇姊咧。」
「可是嘴唇很厚耶?感覺很像是迷唇姊的『從堂姊妹』喔。」
──仁太。
這道甜美的嗓音,遠比自行生產的汗水與油脂還要強力地黏附在我肌膚上。
「仁太,你知道從堂姊妹是什麼嗎?我跟你說喔,就是爺爺的妹妹的孩子的孩子唷。所以芽芽的從堂兄弟就是小貴!」
「……」
……我大概是肚子餓了。
出現覺得很閑或是肚子餓的空檔,是件非常不妙的事情。因為多餘的情感會強行闖進那片空白。
必須簡易又迅速地填補起這片空白,這種時候……
「……就吃鹽味拉麵吧。」
「哇啊!鹽味拉麵,芽芽也要吃!」
站在與起居室相連的廚房,唰地划下火柴。瓦斯爐現在遲遲難以點著,我舉起火柴湊向釋出的瓦斯氣體後,轟地一聲巨響,竄起了熊熊火焰。
我喜歡鹽味拉麵。等水煮沸,再小心翼翼地靜靜打蛋進去,絕不將蛋攪散。
「啊!打成蛋花比較好啦,蛋花!」
……沒錯,我絕不會打成蛋花。要用筷子輕輕地戳一下成了太陽狀的蛋,讓流出來的半熟蛋黃與麵條融合在一起,遠比蛋花更有成熟大人的風味……
「討厭,要變成荷包蛋了啦!快點把蛋攪開!」
「……」
我才不接受不切實際的事情。不管是UFO、未知物種、未知飛行物體……還是幽靈。
「嘶……」
我用鼻子靜靜地吸一口氣,平復不自覺間變得紊亂的呼吸。
既然無法接受,從一開始就要無視。因為再輕微,一旦意識到了,那就等於是接受了。
「啊──你看,熱水開始冒泡了!快攪開……快──攪──開──!」
三分鐘。三分鐘就能煮好。
然而,打電動時一眨眼就過去的三分鐘,現在卻非常漫長。
麵條啊,請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煮好吧──就在我焦急地祈禱時,故障了的對講機響起了走音的詭異鈴聲。
「仁太,你不去看看是誰嗎?」
「……」
老爸出門工作期間,無論對講機響了多少次,我大抵都徹底予以無視。但是……人類再怎麼能夠無視,終究有著極限。這陣鈴聲也許就是老天伸出的援手。
(趁現在逃離這裡吧。)
我感謝著偶然,先關掉爐子的火。荷包蛋已經無法流出半熟蛋黃了吧,連麵條也會完全變爛,但這也無可奈何。我走向玄關。
「就是現在!攪散吧──!」
同時,隔著留有冷汗痕迹的後背,我感覺到有人喀當喀當地攪散了鍋子里的蛋──
「來了……嗚?!」
喀啦喀啦,一打開容易鬆動的拉門──門外就是一名體現了「色慾」,彷佛將女性器官黏貼在臉部上的少女。
「……嗨。」
晒成淺小麥色的肌膚,和顯得突兀的水藍色眼影,加上明顯的裸露……刻意暴露出寒酸的未成熟胸脯這點,莫名生澀稚嫩,讓人很不舒服。是色慾。
「什麼嘛,你看起來精神很好啊。」
「啊,嗯……」
真是災難性的一天。
衝擊之後又是衝擊……可惡,真想全部剷除。不管眼前的現實還是屋內的虛幻,全部都用那個遊戲里的機關槍一鼓作氣掃射,碰碰碰碰碰──
慢著,等一下。如果眼前的人看到了屋裡的東西……那會怎麼樣?
「……拿去,是班導托我拿給你的暑假作業。」
眼前的少女態度冷淡地將一疊紙遞給我。
「啊?暑假……喂,八月都已經要結束了,只剩下兩天了吧!」
面對睽違已久……不,真的是隔了整整三年才又說到話的少女,我不禁反射性地語帶埋怨,直接脫口說出輕掠過腦海的疑惑。聞言──
「那又怎樣,你一直都像是在放暑假吧?而且我和宿海不一樣,有很多事情要忙。」
少女與輕浮的外表截然相反,說話的語氣成熟穩重,讓人完全感受不到時間的飛快流逝,彷佛徹頭徹尾將我看穿了一樣。
什麼啊,真教人火大。
「這種東西隨便找個地方丟掉就好了吧……反正我也不想再去那種白痴高中上學。」
我忍不住惡毒痛批,瞬間──水藍色的眼影忽然之間看似變得深邃。少女的雙唇微微抖動,沒有形成聲音。
「嗯……?」
她想說什麼?對意識到自己分心了的我……一陣空白襲來,出現了空檔。瞄準了防禦變得薄弱的地方,少女丟來了一句直搗痛處的話語。
「你這樣子真難看。」
「什……?!」
我難看?
可以感覺到耳朵一帶變紅髮燙。你懂什麼?
真想反駁。最好是犀利毒辣又簡潔有力,能夠對這傢伙造成最大傷害的一句話……!
「哎呀,是誰呢?」
「……」
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火熱發燙的整個身子霎時一口氣冷卻下來。
我沒有回頭,暗中觀察眼前的少女──安城鳴子的表情。對於我的視線,她正納悶地皺起眉。沒錯,就只是對於「我的視線」。
安城看不見嗎……?
「宿海,你怎麼了?臉色很糟耶。」
安城這麼詢問後,身後的問題人物發出了「啊啊!」的高亢尖叫聲。
「這個聲音!我知道,是安鳴──!」(注1:安鳴(Anaru)與日語的肛門(anal)同音。)
然後極度天真無邪地說出了那個禁忌單字。
「什……不準喊安鳴啦!」
我反射性地想要打斷。就算對方是體現化後的「色慾」,大白天就這麼叫她也太不恰當……
「……啊。」
轉瞬之間,眼前安城的臉頰變作了比青紫色要鮮艷數倍的顏色,然後──
「不、不、不……不準喊安鳴啦!」
她原封不動地重複了我剛才說過的話。一樣,是對我說。
原來如此。在安城眼中,說了「安鳴」這兩個字的人是我。對於緊勾著她小麥色的手臂,連聲喊著「安鳴、安鳴!」的存在,則和我一樣徹底無視……不,這並不是無視。
這麼說來,果然……
「呀啊啊啊啊?!」
咚地倒地後,我就此失去了意識。
當時的我並不是這個樣子。
小學五年級的夏天。那年的夏天,我一點也不覺得那酷熱的天氣,和宛如燒烤著肌膚的陽光令人不快。我們總是聚在一起。
各自帶著自己無用的寶物,搬進小學後山那間早已無人使用的小倉庫。那裡是專屬於我們的秘密基地。夏天不論任何時候,我們都在那裡玩耍;不論任何記憶,都是先在那裡留下第一道足跡。
我們的名字是「超和平Busters」。
才知道不久,才學會不久的單字──Busters。感覺就是指一群很強的人。守護和平,消滅壞蛋……懷抱著這樣崇高的願景以此命名。沒錯,提議的人是身為老大的我。
在這裡沒有人會反對我提出的意見,因為我什麼都是最強的。賽跑也好數學考試也罷,連硬筆展也拿到了銀牌。
「哇,Busters!雖然不太懂是什麼意思,但聽起來好酷!」
雪集排行第二。音樂的成績雖然比我好,但其他全部差我一點。
「『超』這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