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兵禍再起

世上再無比不知戰事為何物之人,更讓人動怒的了。就在德川家康下定決心再次興兵時,京都又有人前來告急。一為伊達政宗,一為從大坂逃出的信長公之子織田常真。二人齊聲道,始時只是在浪人間燃燒的火焰,現在已經席捲了豐臣舊臣。目下,知戰之苦者正在逐漸減少,清醒的浪人也越來越少,更多的是那些鋌而走險的年輕之人,狂妄地叫囂道:「不成功,便成仁!」

對此,織田常真評道:「在豐臣氏,我也算個人物,若是為了豐臣氏的存續,看在與已故太閣的交情上,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可若是與那些叫囂與城同歸於盡的浪人同流合污,卻沒這個道理。」

伊達政宗則說得更加冷酷無情:「大御所與太閣的為人差別已甚是明顯。太閣家臣貧困之極,大坂城絕非窮苦之人可堂皇而居之地。」

家康對二人大是不快。可現在說什麼都已無用。織田常真缺乏遠見,鼠目寸光,和大坂城內的浪人無甚兩樣。家康把已成為空宅的大久保長安的宅邸送給常真,讓他臨時居於駿府。看著面露喜色、連聲道謝的常真,家康不禁想起早前的今川氏真。曾讓他吃盡了苦頭的今川義元,以及逼迫信康切腹自盡的信長公,其後人最終卻都不得不尋上門來,求得庇護,真是有趣的因果。

這因果乃是神佛使然。太閣雖未怎積下善因,卻也不能扔下秀賴不管。連氏真和常真都可施以援手,為何獨獨置太閣之子不管?

慶長二十年三月十八,在佛心和治世之間痛苦掙扎的家康,向從江戶趕來的土井利勝明確表示,同意再次舉兵,並立時命令在駿河的加護鼻鑄造大炮。十七日,家康就已命本多忠政援衛京都。

四月初四,家康以參加義直婚禮為名,讓末子賴房留守城池,自己則與賴將同從駿府出發。

此次兵禍再起,東西之戰終未能避免。

淀夫人接到老女人一行送回的消息時,家康尚未從駿府出發。函上說,家康要在辦完義直的婚禮之後進京,絕不會令豐臣家臣和領民挨餓云云。

淀夫人先把信函給千姬看了,又把治長叫來,炫耀似的展示給他,「我沒看錯。大御所根本沒有打仗的心思。」

治長則沉下臉,搖頭道:「她們又被騙了!」

「你說什麼?你那裡有另外的消息?」

「恕我直言,青木一重也緊跟在女人們身後,趕赴名古屋,他也住在那裡。」

「青木一重?」

「是。一重的書函就在此處,夫人請先閱……只是,莫透露給他人。」

淀夫人臉上浮出苦笑,接過書函,「你吩咐一重到名古屋打探消息了?」

「是。不——一重說,是他自己覺得不放心,想主動到名古屋一趟。大御所參加婚禮是假,出徵才是真。桑名、伊勢的軍隊已經接到密令,悄悄行動起來了。」

淀夫人臉上的微笑仍未消失,她開始讀一重的書函。讀到大坂城出現內應一節,她的表情頓時變得僵硬。一重說得很是清楚,那內應不是別人,正是織田有樂齋父子和織出常真。一重在趕赴名古屋途中偶遇織田常真,而且,常真還把一些機密獻給了大御所,得賜宅邸,留在了駿府。

若只有這些,一重倒還不怎驚訝,可到了名古屋一查,才發現義直家老竹腰正信和織田有樂齋之間消息頻頻。恐怕,一旦開戰,織田有樂齋父子也會立刻出城,投往江戶。書函結尾說:在下也想裝著和有樂齋父子一條心,在得到確切的消息之前,和女人們停留在此,請示下。

讀完信函,淀夫人不斷冷笑,「對於這封書函,你認為怎樣,修理?」

「我怎樣認為?難道夫人不信?」

「哼,當然!這是一重在名古屋家老們的操縱下,為了打探你的心思而寫,他才是真正的內應呢。」

大野治長皺起眉,「這麼說,夫人只相信……織田有樂齋大人?」

「不只是有樂。」淀夫人應道,「人會變,今日為人,明日可能變成厲鬼,後日則變為毒蛇。你若懷疑有樂,有樂自也會猜忌你,我恨這種相互猜忌。」

「請恕治長斗膽……」大野治長強硬地反駁道,「這並非喜歡或厭恨就能解決的事。危難已步步緊逼。如今,我正為把女人派往駿府而後悔。」

「她們乃是我的使者,你欲怎的?」

「夫人,請耐下性子聽我講。正如這書函上所言,女人為大御所的花言巧語所騙,高高興興幫著操辦婚禮去了。」

「難道這……有何不好?」

「並非好不好。名古屋的婚禮只是做給人看,婚禮一結束,大御所就會出征。說得明白些,婚禮原本就是為進攻大坂作準備。夫人未覺出嗎?」

「為進攻大坂作準備?」

「是。江戶若要再次興兵,紀州淺野氏乃是關東重要的盟友,因此,他們才把淺野之女扣到名古屋為質,還不由分說給淺野長晟納了小妾。」

淀夫人一怔,閉了嘴。一度被遺忘的「人質」一詞,再次在她的記憶深處,令人恐懼地張牙舞爪。

「上次與夫人提起的少夫人尋短見一事,也有多種解釋。總之,那是少夫人夾在關東和大坂之間,忍受不了痛苦的無奈抉擇。夫人以為呢?」

「這……」

「關東假裝議和,拆毀城濠,之後反攻大坂,知道這些,少夫人自會痛苦得要自尋死路了。」說到這裡,治長輕輕拍膝,「剛才說到有樂齋。關於此事,夫人看這麼做如何?眼下城內的浪人手中,既無米也無錢財,窮困之極,因此,夫人格外開恩,分給他們少許金銀聊度困厄……」

「他們有那般潦倒?」

「是啊。不……還有一個原因,我想看看分給他們金銀之後,結果如何。」治長以平靜但又頗含諷刺的語氣道,「我覺得,把這些金銀納於囊中,第一個從城內溜走的必是織田有樂齋。不知夫人以為如何?」

淀夫人好大工夫沒明白治長的意思。浪人窮困,才把剩餘的金銀分給他們,這一點她明白,可這樣一來,有樂怎就會出城呢?

「夫人還不明白?有樂父子已經與關東私通,我早已看出來,才分發軍餉。他必然會將此看作開戰的信號,棄城而去。哼,有樂父子的棄城與大御所的議和,均為陰謀。」

淀夫人仰面思索片刻,「你的意思是,有樂要放棄大坂?」

「不,我的意思,是我們已中了大御所的奸計。」

「既如此,我問你,萬一……兩方打起來,有樂卻還是巋然不動,你將作何解釋?」

「那時……」治長用白扇指著腹部,微微笑了。多日以來,他夜不能寐,恨不能痛快地以切腹了斷。

「你以性命為賭?」

「正是。」

「哦。咱們就不必再等大御所援手了,把金銀都分了吧。不過,金銀非我所有,而是右府的。我馬上按你的意思告訴右府,也希望你莫忘了自己的話。」

「我會銘刻在心。」這已非尋常的議事,此情此景下,很容易作出不智的決斷。

治長退去後,淀夫人立刻去了秀賴處。不過,她把散發金銀的事且放到一邊,先當場質問千姬之事。

千姬竟異常沉著,讓秀賴都為之一驚。「這個塵世便是男子的世間,女子所能做的,就是為心愛之人去死。這樣思來想去,就行了糊塗事,請見諒。」

聽到此言,淀夫人淚如雨下,「合情合理。是這個理啊……你也原諒我吧。你才是我真正的女兒啊。」

二人同為女人,悲慘的宿命感令淀夫人悲痛不已。

可是,更加不祥的事卻接連發生。分得金銀的浪人立時摩拳擦掌,堅信決戰就要來臨,而織田有樂齋父子正如治長所料,從大坂城消失了。

四月初八,佛誕日,下午。

此日,有樂齋父子稱至京都總見寺做法事,出城而去。治長之弟治房知了此事,卻未吱聲,只有幾個老臣帶著疑心送走他們。

此前已經有了織田常真的出逃,故而難免有人對此心生疑慮。將有樂家已是人去樓空之信通知淀夫人的,乃是阿玉。九日晨,阿玉綉好有樂託付的茶道用小綢巾,送去一看,竟是大門緊閉,裡面一個人影也無,詢問鄰家下人,說府里下人早於七日傍晚全被遣散。

淀夫人之前還以為,有樂齋怎樣云云不過治長耍的一出鬼把戲。但昕阿玉一說,她臉色都變了,「把修理叫來。修理不會不知此事!」

未等侍女前去通傳,治長已經臉色蒼白趕了來,額上全是亮因因的汗珠,「啟稟夫人,剛才派到東海的人在田中見了大御所,帶來了大御所的密令。」

「大御所的密令?誰見了大御所?」

「是我派去的米村權右衛門。我曾告訴他,若遇見駿府之人,就稱是使者,若是不遇,就打探消息。」

「權右衛門見了大御所?」

「是。他說,因被大御所的隨從發現,只好以使者身份在田中拜見。大御所甚是震怒,責問治長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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