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婦人使者

只派片桐且元一人去,怕還不足。淀夫人產生這種感覺,是為且元剛從大坂出發之後未久。渡邊內藏助大肆宣揚,當據城一戰。供養用的六百石年糕和兩千樽酒已堆積在了城內碼頭上,雖說已是初秋,但秋老虎依然肆虐,如此下去,年糕定會發霉,酒恐也要酸臭。

不只如此,淀夫人總覺得且元離開大坂時的背影充滿凄涼。此時,恰好一位曾隨木食應其上人修行的真言宗僧人來此,淀夫人遂讓他卜了一卦。結果僧人回道,年糕和酒都不會浪費,但若想成就願望,還須加倍努力。

「酒和年糕都不會浪費。這麼說十七周年忌會順利舉行了?且元一人去還真有些不放心。」於是淀夫人便趕赴有樂府上,請有樂立刻出使一趟。

有樂卻沉著臉一口回絕:「我時常腹痛,無法長途跋涉。夫人若真心想向大御所解釋,就將此事託付與大藏局和正榮尼,讓她們去一趟即可。」

「大藏和正榮尼,怎能讓她們去?」

「這無甚不妥。如此一來,片桐且元為少君派出使者,二位女人則是夫人的使者。這樣,就可證明你們並無不同的看法啊。如此雙管齊下,可無憂矣。」

「這樣可好?」

「當然!那和尚說酒和年糕都不會腐爛云云,似蘊涵著深意啊。」

「深意?」

「即使不能如願舉行十七周年忌,陸續進城的浪人也會把年糕吃了。如此解釋起來,不也是未曾浪費?」

「怎如此說話?」

「唉,我才讓你派大藏局和正榮尼去往駿府。」

淀夫人還是未弄明有樂齋所欲何為,「你又在戲弄我,我是真心來和你商議。」

「絕非戲言。」有樂若無其事道,「正因為夫人來和我商議,我才會獻上這一主意。您還不明?大藏局為大野修理母親,正榮尼為渡邊內藏助母親,可對?」

「我知道!」

「既然如此,不就好懂了?就是說啊,把那二人派去,大御所究竟是放她們回來,還是將其扣為人質,事情不就一目了然了?」

「啊,扣為人質?」

「怕甚!母親被扣了,內藏助和修理還會決意一戰嗎?這可是決定酒和年糕究竟是用於供養,還是被浪人們吃掉的關鍵啊!」

淀夫人如夢初醒,禁不住渾身哆嗦。男人之心,真是何等可怕!不過,這也確是個一石二鳥的好主意。片桐且元是秀賴的使者,大藏局和正榮尼是淀夫人的使者,若她們拚命辯解,銘文根本無詛咒德川的意思,效果必比且元一人去好得多。可是,只怕修理和內藏助都堅決反對。他們斷定,家康已開始挑釁,第一步應對已經晚了,故當前的重心應立刻轉移到戰備方面。若此時二人都強硬地主張「不戰」,城內的烈火就會熄滅。像家康那樣的對手,真想動手,必不會對兩名主謀的母親現身駿府視而不見。他定會先把二女扣為人質,將其作為日後交涉的籌碼,可說,這才是戰之常道。

「舅父真是可怕。」

「夫人覺得可怕,可一笑了之。只是這麼做,會比空自商議百遍還管用,亦能摸清大御所的心思,老夫胡言了。」

「那就派二人去。」淀夫人認真地點點頭,「不過,我可不似你這般心思險惡。我只是派她們去澄清誤解。」

「那也無妨。最好是讓兩個女人仔仔細細把夫人的心思解釋清楚。這樣,那兩個女人或許還會放棄狹隘的偏見,阻止兒子的蠢行。否則,酒和年糕就真要成為浪人們的餌食了。」有樂還是控制住自己,未說出更多諷刺之言。

其實,淀夫人並不知道實情。實際上,城內七手組的長屋內,每時每刻都有人或十人一組,或二十人一組,悄悄住進來。他們都以傭人或客人的身份住進,均未向秀賴稟報。但是,若連這些都說出,有樂怕自身的性命也難保了。鍾銘只是一個借口,日後的亂子還不知有多大呢。

就連開始還清高自傲、堅決反對戰事的木村重成,近日也不再把反對之言掛在嘴上了。或許他也和有樂一樣,已預感到了花開花謝的凄涼。有傳言說,重成最初強烈拒絕同真野市後守的女兒阿菊成親,最終卻還是答應了那門親事。時勢真是可怕。其實,有樂提出把大藏局和正榮尼派到駿府的建議,實際上是諷刺,他是想看看內藏助和大野兄弟的狼狽相。

儘管織田有樂的方法頗為絕情,但他還是在為豐臣氏儘力。至於派遣兩個老女人的建議,他也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思,無非想忠告一下淀夫人,她接受更好,不接受也無妨。可是,淀夫人竟當場採納。如此一來,他又心疼起外甥女來,提醒了三兩次,才把淀夫人送出府。

他臨別囑道:到駿府之前,最好莫讓兩個老女人和片桐且元碰頭。兩個老女人可通過目下負責家康身邊諸事的茶阿局,直接與家康見面。到了家康面前,可令她們少說家中之事,多說些「淀夫人對這次事件是何等心痛」之類。淀夫人回到內庭,立刻把大藏局和正榮尼叫了來,諄諄下了命令。眾親信震驚不已。不出有樂所料,最為驚愕的要數大野兄弟和渡邊內藏助,兩位母親亦是沮喪之極。據大坂城內的情勢,不難想像駿府城內必是殺氣騰騰。

把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女人送到那虎狼之地,眾人怕做夢也不會想到夫人會下此令。

「恕奴婢難以接受。」年長的正榮尼最先拒絕道,「夫人身邊還有饗庭、右近太夫局等年輕些的人。像我這樣的老女人去了,一旦出醜,那可了不得。我只能回絕夫人,你說呢,大藏局?」

但正榮尼的回絕卻被淀夫人的一句話壓了下去:「不行!此次的使者別人做不了。正因為大藏是修理的母親,你是內藏助的母親,我才令你們去。」

淀夫人如此一說,二人再無拒絕的理由。往壞處說,二人有落入險境的可能,不是被殺,就是被扣;但若往好處說,淀夫人選擇的使者,正是眼下最能撼動城內情勢之人的血親。

當日夜,在兩個女人的住處,分別舉行了母子餞行的宴會。且不說治長兄弟如何,內藏助一定會對母親說「請把您的性命交與兒子吧」之類的渾話。

就這樣,且元出發兩日之後,兩個老女人也在十四名強壯的年輕武士的護衛下,出了大坂城,直奔駿府而去。為防萬一,又增添了一人——渡邊筑後守的母親二位局為副使。她年輕得多,可照顧二人,也可幫著出謀劃策。

且元一路策馬狂奔,初五傍晚,即抵達專為大坂使者安排的下處鞠子德願寺。

幾名女人乘轎匆匆趕至同一所寺院的另幾個房間,已是初十傍晚,只是且元不知內情。

且說大藏局和正榮尼惶恐趕奔駿府時,片桐且元已住進鞠子德願寺,等待接受家康那嚴厲的盤詰。此次也和往常一樣,一到德願寺,且元就迫不及待提出謁見家康的請求,但直至當日深夜,他等來的只是本多正純的獨自造訪,這讓且元愈發驚慌。

「大御所大人吩咐,即使和市正大人會面也無濟於事。大人和大御所之間究竟有何約定?」正純也似十分困惑。

「大人的意思,是不引在下去見大御所大人?」

「大人說了,不想見您,迄今為止,市正一個約定都沒履行,真是看錯了人。大人只說了這些。」

且元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市正,今夜鄙人造訪,實是考慮到大人的難處。大人究竟有未履行與大御所大人的約定?若是履行了,請把依據出示給鄙人。這樣,還可幫您斡旋一下,否則,恐只能請您返回了。」

一時間,且元只是渾身哆嗦,說不出話來。正純這麼一說,且元沉睡在心底的記憶這才一一蘇醒。「莫要聲張,先讓秀賴交出大坂城,接受移封至郡山……」

「市正,」正純繼續緊迫不舍,「鄙人想,您今日恐怕無法當場回話,我也非抱著想知答案之念前來造訪。但是,常在大御所身邊,鄙人也大致能推測出大御所大人的想法。大御所大人似有在舉行此次供養的同時,公布移封豐臣氏的意思。大坂城既是天下要害之地,就不應為一家一姓所有,當置於掌管天下的征夷大將軍管理之下,以維護整個日本國的安寧。基於這樣的想法,大御所希望右府大人能移至他處。有些事,即使鄙人不說,想必您也知,大御所大人六公子忠輝,由於想要大坂城,遭到大御所的嚴厲斥責,甚至令他把新城建在了高田。右大臣也不應例外。現在的郡山城雖小,但大御所大人遲早會為右大臣建一座符合身份的城池。把已故太閣大人居住過的大坂城交給現在的天下人,然後舉行全國最大的祭典,告慰已故太閣的英靈。如此一來,就可締造萬世太平。出於這樣的考慮,鄙人想,大御所必與大人達成了某種約定。現在鄙人慾問,大人究竟有無令大御所滿意的回覆?」

本多正純所言,條理清晰,如一顆巨大的釘子扎入且元的胸口。且元只能答「是」。但大佛供養和十七周年忌該如何是好?難道家康公覺得東西一戰已不可避免?

「市正,您若無疑問,鄙人便失禮告退了。已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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