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腳步近了。
櫻花的花蕾開始染上色彩,隨時可能綻放。春天是一個展開新生活的季節。
「真夜先生,你覺得這一間怎麼樣?」
真夜先生接過我從房屋中介那邊拿到的房屋平面圖複印件,臉色一變。
「難、難道你要拋棄小的?還是想劈腿?這是劈腿吧?無論如何,請不要這樣做,彼方大人!」
「我沒有要拋棄你啊!還有,劈腿又是什麼意思啊?」
「彼方大人已經有了小的這間房子,還想要找其他房子……」
真夜先生拿起白色手帕遮著眼睛,開始啜泣起來。
我們站在位於幽落町商店街盡頭的龍頭神社的石階。
天空依舊是黃昏的天色,遠方傳來了狸貓兄弟的嬉鬧聲。
「啊!抱歉。真夜先生管家的形象太過鮮明,我完全忘記你其實是迷家了。」
「小的的屬性本來就是房子啊。千萬不要忘記了啊!」
房子屬性。真夜先生又發明了新辭彙。
「你乾脆直接變成房子讓我住,這樣我就不用找房子租,也不錯。」
我喃喃地說,但是真夜先生露出為難的表情。
「彼方大人,迷家基本上是在一個不存在的地方出現的房子。我沒有辦法在一個人口密集的地方以房子的樣貌出現。如果你堅持要住在東京,可能得選奧多摩山區之類的偏僻之處才行……」
「可是我要上學,從奧多摩通車太遠了……」
我能接受的通車時間最多三十分鐘以內。我曾經從奧多摩之前的秘境車站——白丸站搭車回都心,光是從那一站回東京就已經很辛苦,很難想像若是從奧多摩的山區回東京會如何。
「嗯。可是都心也有樹林茂盛且人煙稀少的地方喔。」
「樹林茂盛的地方?你是說上野公園?可是那邊人很多。」
「是一個比上野更適合的地方。」
真夜先生自信滿滿地說,可惜我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你、你說的是哪裡?」
「在天皇陛下住處的附近。」
原來是吹上御苑。
吹上御苑面積有二十五個東京巨蛋的大小,是一座位於都心的森林。原本是高爾夫球場的用地,但是昭和天皇一聲令下,保留了該區的自然風貌。現在那裡成了都市中的皇家綠洲,還有減緩周邊熱島效應的功能,也提供珍貴的動植物棲身處,聽說一年僅開放參觀一次。
「不行,那裡絕對不行!」
「那裡可是人人嚮往的都心地區喔。」
「太都心了啦!根本是中心的中心點!超越了嚮往的程度!」
「這樣啊……」
真夜先生失望地垂下肩膀。
「我想住在中野或高圓寺附近。荻窪那裡也不錯。如果居住環境好,就算上學得花多一點時間,我也願意。」
「那就選奧多摩……」
「我不要去奧多摩!」
我斬釘截鐵地說。
「那我的立場……」
「別太介意,真夜先生。你只要像現在一樣繼續幫忙做家事我就很感激了,不敢多要求什麼。」
這是真心話。我拍著真夜先生的背。是我不好,不該提出希望他變成房子之類的無聊提議。
「彼方大人,你人真好……」
「這個嘛……其實我只是彌補自己剛才不小心說錯話而已啦。」
「如果能找到適合的三坪套房就好了。」
「呃,我先說清楚,我並不是自願住到那間昭和風的三坪套房喔。」
這麼說雖對房東水脈先生有點不好意思,可是我現在住的房間真的太小了。
等一等。其實太老舊這個問題應該比房間太小還嚴重。廁所不是沖水馬桶,也沒有浴缸。不知道是因為房子位在幽落町的緣故,還是水脈先生妥善的管理,都平成年代了還有那麼老的房子,某個角度來說也頗令人佩服。
「難得要搬家,這次我想找一間大一點的房子。還要有浴缸和廁所。」
「一樣要糞坑式廁所嗎?」
「要衝水馬桶!」
我勉強可以接受蹲式廁所,可是絕對要有沖水功能。
「你們聊得很開心,在聊什麼呢?」
叮鈴。腳踏車清脆的鈴聲響起,不知何時,神社的石階下方正站著一個紙芝居藝人。
「蘇芳先生……」
體型嬌小的他,牽著放紙芝居工具的腳踏車。頭上戴著壓得極低的獵帽,儘管氣質像大人容易讓人忽略,不過從他的外表來看,仍是男孩的年紀。身上那件披風裡層的布和幽落町一樣是黃昏的顏色。
「我們在討論新住處的事情。」
「咦?你要搬家啊?雖然剛開始覺得有些不方便,但你現在不是已經習慣住在這裡了?」
蘇芳先生還是老樣子。輕易就能看穿很多一般人根本猜不到的事情,他該不會在暗中監視我吧?
「一開始就約定好要在這個時候離開的。我會住在幽落町只是因為吃下豆腐小僧的豆腐,才會以活人的身份成為常世的居民。豆腐的效用已即將到期……」
「真可惜啊。」
他伸手抬高了獵帽的帽檐,誇張地垂著眉眼說。
「難得你都已經融入了常世,乾脆就這麼住下來也不錯啊。」
融入常世。他的話讓我悚然心驚。
我想起身為方相氏的忍先生,他因為待在常世的時間太長而變成妖怪,似乎也因此而感到後悔。
我不能同意蘇芳先生的提議。
「……我不能永遠待在這裡。」
「為什麼不能?」
「我一定要住在現世。現世有我的家人、學校。所以我不能離開現世。」
「喔?」
蘇芳先生瞇起眼睛。
「你只是以為自己別無選擇罷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現世的人就必須住在現世。你只是被這個迂腐的成見束縛了,你明明對常世還有這麼多依戀。」
「我……對常世依戀?」
我心裡有些動搖。心頭立刻浮現在水無月堂和水脈先生和貓目先生一起吃飯的溫馨光景。
「彼方,就算你不在常世生活也無法活下去。」
叮鈴。腳踏車的鈴聲響起。
當我注意時,才發現蘇芳先生早已不見蹤影。
「彼方大人……你沒事嗎?」
真夜先生搖晃我的身體,才讓我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就像做了惡夢似的,汗水流下頸項。
「……嗯。我沒事……只是有點……」
「剛才那是什麼?」
「你還是無法清楚看見蘇芳先生?」
「小的只感覺到一團類似人形的物體……」
真夜先生疑惑地偏著頭。之前他也看不清蘇芳先生的樣貌,但是我和水脈先生,還有貓目先生都能清楚看見。
「總而言之,請多小心。小的完全察覺不到他是何時出現的。簡直像是瞬間冒出的泡泡般突然現身。」
「……好,我會小心。」
真夜先生的直覺很敏銳,蘇芳先生卻能瞞過他的耳目,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真夜先生。」
「什麼事?」
「真夜先生對爺爺仍存有依戀?」
真夜先生的表情瞬間僵硬起來。
「為……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剛才蘇芳先生提到依戀,所以才想到。真夜先生不是經常把爺爺的事情掛在嘴上嗎?」
「嗯,你說的沒錯……」
「像我們現在這樣聊天,你心裡會不會覺得,如果是在跟我爺爺聊天該有多好?」
我以輕鬆的語氣開玩笑,但是真夜先生卻沒有笑。
「……小的同樣喜歡和彼方大人聊天啊。」
真夜先生露出法然欲泣的神情,我趕緊道歉:「對……對不起,對不起。」
「我那樣說太奇怪了,請你忘了……忘了好嗎!」
「彼方大人……」
真夜先生低著頭喃喃地說。
「其實彼方大人比小的更想念鼎大人不是嗎?」
「……唔。」
我無法否認。
我常常會想,如果是爺爺碰到這種情況的話他會怎麼做?若他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