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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微微張開雙眼。
她看到了天花板。
盆狀的照明燈垂著一條拉繩開關,前端裝飾著櫻花花瓣。
盤成一團的蛇型鬧鐘在枕邊發出尖銳的噪音。櫻翻了個身,同時蹙著眉頭伸出了手。嫌麻煩的她仍舊躺在被窩裡四處摸索,不過指尖卻什麼都抓不到,於是她悶哼一句「煩死了」後,還是坐起身子。
櫻輕輕撫摸鬧鐘,關掉鬧鈴功能。
然後把陪著她睡覺,不曉得是銀狗還是銀狼的布偶抱進懷裡,就這樣打了個呵欠。
「呼哇——」
櫻揉揉眼睛,重新環顧周遭。
剎那間,她陷入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之中。
彷佛神智不清地昏迷過去一般,一瞬間櫻搞不太清楚她是哪裡的誰,過去又做了哪些事情。看來自己是睡迷糊了吧。
「嗯嗯……?」
櫻在床上呈*鴨子坐姿,全身湧現一種筋骨僵硬的倦怠感。(譯註:小腿及腳掌並在大腿外側的一種坐姿。)
這房間不大,整體小而雅緻,說好聽點是有種可愛的感覺。書架上擺放著園藝與農業的相關書籍,以及圖鑑等等。少女漫畫也有零星幾本。
書桌整理得井然有序,還有一台看起來鮮少使用的舊型電腦。
牆壁貼了柔和的櫻花色壁紙,上頭掛著制服。小型電扇正緩慢地來迴轉動。
「…………?」
櫻依然覺得好像少了什麼,又或者是本質上的什麼地方不對勁。
儘管窮於應付這種奇妙的感覺——櫻最後還是將之歸諸於自己睡昏頭了。
這裡是自己的房間。小時候櫻是跟姊姊共用房間,不過到了一定的年紀後,她便吵著要自己住一間房間。雖然母親面有難色,但性格剛毅果斷的父親卻輕易地答應了。房間從正中央被區隔開來,北邊歸姊姊,南邊則歸櫻使用——
櫻記得一清二楚。
話雖如此——為什麼她還是覺得有哪裡格格不入呢?
「嗯〜……?」
櫻微傾著頭,用指尖把玩著身上的睡衣一會兒。
先去洗把臉清醒一下吧,其他事情之後再想——櫻打定主意,套上放在床邊毛茸茸的拖鞋,然後站起身子。
「嗚啊?」
櫻險些失去平衡,有好幾步都踩空了。身體重得不得了。
是因為太累了嗎?
櫻這麼心想,同時注視著自己的趾尖,並撫摸起腳踝一帶。總覺得好不自然,怎麼樣都不能適應——自己居然有了有血有肉的雙手雙腳。真令人懷念,感覺好像把手套進小時候穿過的衣服袖子里一樣。
有好一會兒,櫻時而張手握拳,時而伸著懶腰。
然後她反思自己。她叫小櫻,是個隨處可見極其平凡的國中生。雖然課業上還算認真學習,但擅長的科目與不擅長的科目落差很大。真要說的話,自己更喜歡活動身子。
櫻一邊在嘴裡呢喃著個人資訊,一邊走到房門口。
觀葉植物一字排開。
她輕輕推開了門。無論是這個動作,還是眼前所見的景象——一切應該早就習以為常了才對。可是她卻沒什麼真實感,彷佛還在作夢一樣。
即使睡昏了頭,這裡還是自己閉著眼睛都很熟悉的家。櫻對於什麼地方有什麼東西都摸得一清二楚。門後有個小小的洗手台,她在那裡嘩啦嘩啦地洗臉。用毛巾拭去冰涼的水珠後,她抬起了頭。正面的鏡子映出自己的身影。
那是張端正得恰如其分,自己也還算有自信的臉。臉上有雙貓一般的眼眸。
以及睡得有點凌亂的黑色長髮。
奇怪——櫻眨了眨眼,心中再度隱約萌生奇怪的感覺。她拿起放在洗手台上的櫻花花瓣造型髮飾,將它別在頭上。照理來說,這樣就是平常的自己了。
櫻輕輕撫平略起皺褶的睡衣。當然,圓潤的肩膀一帶也沒有接縫。那是氣色飽滿的光滑肌膚。接縫……?自己果然是睡昏頭了。櫻嘆著氣走在走廊上,然後下了樓梯。
身體的平衡感依然不太對勁,櫻搖搖晃晃地小心前進,免得失足踩空階梯。前方就是自家的客廳兼餐廳了。
櫻輕輕把門打開走了進去。
「早安〜」
她心不在焉地打招呼,同時環顧著室內。
朝陽從大大的窗戶外透射進來。這裡也擺滿了觀葉植物。一股香味飄來,讓櫻動了動鼻子。桌上有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草莓果醬、培根蛋,以及添加大量牛奶的咖啡。開著的電視里接連播出晨間占卜資訊、藝人流行情報,以及氣象預報——
面對房間的陽台上,個頭高大的父親正在為小番茄及蘆筍等作物澆水。他抽著菸迷迷糊糊地左搖右擺,大概是早上困到爬不起來的人吧。櫻也遺傳到這個特質。
櫻稍微鬆了口氣,看了看這幕景象後——便輕輕拿起擱置在餐桌上的智慧型手機。不曉得有沒有收到新訊息。
「櫻,你好歹也先吃早餐吧。」
一道爽朗的聲音響起。
「從剛才開始就響了好多次訊息聲呢,又是男朋友傳的嗎?」
先行享用早餐的姊姊興味索然地說。她剛好把早餐吃得一乾二凈,正攤開報紙閱讀有點複雜的政治新聞。姊姊已經換好制服,看起來一本正經的樣子。她一頭黑髮剪得短短的,臉上掛著一付有點可愛的眼鏡。
「姊姊。」
櫻出聲呼喚姊姊,同時拉開椅子就座。她把從房裡帶過來的布偶放在大腿上,用手指抓起姊姊吃剩的自產小番茄放進嘴裡。
「你總是起得很早呢,是不是有什麼訣竅啊?」
「沒有啊,我只是作息規律而已。」
儘管回答得愛理不理的,姊姊還是把剛烤好的吐司放在盤內,甚至抹好果醬遞了過來。而且還假裝不經意地在咖啡里加了方糖。
「謝謝你,姊姊。」
姊姊總是把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櫻滿懷感激地享用早餐。
見櫻豪邁地大口咬著吐司,姊姊苦笑起來。
「真拿你沒辦法,小櫻。你這孩子老是教人操心。」
無論是她的語氣、態度,還是外表——都給人一種不太對勁的感覺。
不過櫻認為那一定是自己還沒睡醒的關係。這個人可是自己的姊姊啊。
姊姊像是看著可愛的東西似地注視著頻頻點頭的櫻——接著突然折好報紙站起身子。
「我先去學校了,你也趕快換好衣服準備一下。」
她輕快地拿起書包。
「功課都做完了吧?你不爭氣一點的話,連我也會莫名其妙被老師罵喔。」
「功、功課?我都做完啦〜」
聽到櫻小聲回答了句「大概吧」,姊姊傻眼似地皺起眉頭,然後轉身面向廚房。
「我出門了。」
廚房裡的母親正單手握著平底鍋煎培根蛋。
她一度回過頭來,揮著手說著「路上小心」。
溫馨美滿的闔家團聚。
幸福的日常生活。
明明該是如此的,可是不知怎地,心裡就是覺得不對勁——櫻感到不安。
她嘴裡咬著吐司,像只小貓似地追趕著前往玄關的姊姊背影。正在穿鞋的姊姊訝異地看著這邊。
「怎麼了?是想送我出門嗎?」
真是個怪孩子呢——儘管嘴巴上這麼說,姊姊還是幫忙順直了櫻的一頭亂髮。
好癢。
「路上小心,姊姊。」
「嗯。啊啊,送我到這裡就行了。不要穿著睡衣跑到外面喔,那樣很沒教養的。」
姊姊優雅地起身,再次轉身面對著櫻。
「整理好儀容後,就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然後露出了微笑。
櫻見狀,便隱約地明白了。她的本能、她的心洞察了一切。沒錯,自己不能跟著姊姊一起去,頂多只能為她送行。而且自己不能跟姊姊去同樣的地方。
因為自己否定了現在,否定了姊姊夢想中和平的日常生活。
「我可愛的——小櫻啊。」
姊姊靜靜地將臉湊過來,彷佛要說悄悄話似地輕聲呢喃。
「少部分的我變成了超越時空的存在,所以我也稍微知道你的未來。雖然我最多也只能提出警告了,但你要小心——跟你即將面對的難關相比,過去的一切都顯得太安逸了。」
她說得又快又急,一臉擔心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