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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龍』就像被人從可怕的惡夢裡撈出來一樣地醒了過來。
有歡彷彿被柔軟的東西給包覆住的觸感。
她睜眼一看，一張再眼熟不過的溫柔男子面孔隨即映入了眼帘。
『騎馬鬥牛士』……
「您沒事，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雖然意識和視野都模糊不清，可是『赫龍』感覺得出男人現在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想看到對方那個樣子，於是伸出手想要擦拭他的眼角。
就像在確認一樣，指尖在他清秀端正的臉上滑動著。
『騎馬鬥牛士』一臉不可思議，沉痛地垂下了脖子。
「沒想到會招致這種事態發生——我難辭其咎。」
『騎馬鬥牛士』拼了命地再三道歉，他遍體鱗傷，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到一處沒有染血的地方。鮮血從凌亂的瀏海縫隙落下，滴在『赫龍』的皮膚上。大概是不小心把眼鏡弄丟了，素顏的他看起來就像個純情的少年。
『赫龍』背上靠著的那個東西——看起來就像上面長了好幾顆腫瘤的巨大生物的內臟。她依稀還有印象，這應該是『黑曜石』的動力機關。
被『百』和『電姬』抓走的『赫龍』，被裝在這個可怕的器官裡面，成了迴路的一部分，全身插滿血色的針，生命力一點一滴地被吸走……
感覺就像被巨大生物吸取一樣，不甚有趣。雖然也有不少機械部分露了出來，可是教人看了覺得噁心的，還是由血肉構成的暗紅色器官。這應該是『黑船』的超科學力產物吧——『赫龍』就這麼活生生地被抓去做推動『黑曜石』運作的動力來源。
無論如何，如今『赫龍』已經得到解脫，被『騎馬鬥牛士』抱進懷裡。看似鮮血的器官內容液將『赫龍』噴得全身髒兮兮的，感覺就像渾身滿是鮮血和羊水，剛從娘胎出生的小嬰兒一樣。
『你沒有必要道歉吧。』
每次在他的面前，『赫龍』總是會自然而然地以懷念的異國語言說話。
『所以請你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
不知為何，只要看著他，內心就會掀起一圈圈的漣漪，並且說出和自己的個性一點也不搭的安慰話語。對此感到難為情的『赫龍』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黑姬呢……？』
聽到這個問題，『騎馬鬥牛士』指了指背後。只見黑姬和『電姬』兩個人感情很要好地頭跟頭靠在一起，就像是那種種類的娃娃一樣，背靠著牆壁睡得很熟。
不知道『騎馬鬥牛士』是從哪裡把她們救出來的。『電姬』的下場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她的臉頰腫了起來，手腕疑似骨折，雖然模樣令人不忍卒睹——不過至少還有一口氣在。
『大家的樣子都好慘。』
不知為何，『赫龍』覺得可笑，忍不住放聲笑了出來。
『我們到底在幹什麼啊，真搞不懂——』
『赫龍』邊說，邊搖搖晃晃地挺起身子，站了起來。大概是體內的生命力被吸取的關係，身體就像吸飽了水分一樣變得非常沉重。
但比起自己的身體……
『赫龍』一臉錯愕地看著『騎馬鬥牛士』。
『你——」
直到剛才為止都沒注意到，『騎馬鬥牛士』的背部被挖掉了一大塊。不只肉和背骨，就連內臟也被掏出來，他的身體就像被挖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一樣。或許是部分機械裝置發生操作錯誤的關係，只見它一邊噴出火花一邊長出碎片般的裝甲，乍看之下就像恐龍或是魚的背繪一樣。
那很明顯是致命傷。
他現在還活著且能行動，反而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發揮超出極限的生命力，成功地救出了大家。很可能是整片背部遭到機關槍的掃射，一般人通常無法承受這般疼痛而當場死亡，他卻在這種狀態下咬牙救出大家——
『為什麼？』
『赫龍』雙手無力地扶起了宛如風中殘燭的『騎馬鬥牛士』。
或許是感到安心的關係，『騎馬鬥牛士』靠向了『赫龍』。因為身體大部分的肉都被打飛了，感覺他的體重格外輕盈。『赫龍』感到害怕，想要更明確地感受他的重量，於是將他抱進了懷裡。
他的生命彷彿就要在掌心中凋零、消失不見一樣。
『為什麼你不惜犧牲自己落得如此下場—也要救其他人，救我們呢？』
不可能只是基於純粹的義務。人類不可能只為了善盡義務而採取這種拋頭顱的犧牲行動。
就算他是機器，有命令在身也一樣不可能。機器絕不會採取這種不合理的行動。
『騎馬鬥牛士』像是覺得很新奇地近距離仰望『赫龍』，面露微笑。
『我有個妹妹。』
不知道是因為仍半夢半醒，還是連維持意識都有困難，他的語調非常微弱。
彷彿在懺悔似的。
『我的祖國有一項制度——剛出生的嬰兒必須接受基因篩選，跟機械配合度高的小孩子將為國捐軀。』
異國的奇妙制度。
雖然那是一種慘無人道的行為，不過『赫龍』可以理解。
儘管形式不同，『大奧』也是一種類似的制度。當權者收集擁有異能力這種才能的小孩子，依照自己的意思隨意擺布。雖然國家不同，可是執政者們打的主意似乎大同小異。不，應該說人類想的事情都一樣——
『我的祖國極力發展機械文明，擁有能和機械融合一體化才能的小孩子，則被視為貴重的寶物。重組那些小孩子的基因，並且拿他們當作材料創造出來的，就是和機械的配合度被提升到了極限的特製小孩——「電姬」大人。』
『騎馬鬥牛士』以憐愛的眼神看著在一旁熟睡的『黑船』提督少女。
『我的妹妹也是天生跟機器相合，所以被抓去貢獻給國家，成為『電姬』大人的材料。我不知道妹妹被使用在哪個部分。可能是頭髮，可能是眼珠，也可能只是一小部分的細胞吧……』
即便如此，我的妹妹還是活在『電姬』大人的體內——『騎馬鬥牛士』如此說道。
『不瞞你說，其實我曾經恨過「電姬」大人，也曾經認為她是吃掉我妹妹的機械怪物。可是，我相信妹妹至少有一部分還存活在她的體內，所以—我努力爬上幹事這個位置，服侍她到現在。』
『騎馬鬥牛士』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
『我曾經希望將妹妹從怪物的身體裡面救出來。可是「電姬」大人並不是什麼怪物。正因為自己是吃掉許多嬰兒才誕生的，所以無論如何都必須完成自己被託付的使命，她只是一個心思如此單純的天真少女罷了。她是個開朗、無力、脆弱、卻又惹人疼愛的平凡少女。不知不覺間，我把她當成了投胎轉世的妹妹——』
『騎馬鬥牛士』說到這裡開始劇烈咳嗽，可是他仍堅持要把話說完。
彷彿在交代遺言一樣。
『請你不要怨恨「電姬」大人。她只是想要完成使命，然後重返祖國，證明自己的出生是有價值的……證明為了創造出自己而犧牲掉的嬰兒並沒有白白死去。我想，她應該也很渴望和父母見面吧。她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小孩子。她的靈魂不是機器構成的，我……至少我如此相信。』
青年的眼眶閃耀著可貴的光芒。
那是一個痛失妹妹，為了支持形同妹妹轉生而成的怪物少女，不惜奉獻自己性命的笨拙青年的眼淚。
『和命運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的我國不同——這個國家的嬰兒有前途無量的未來。所以我的心在無意間產生了渴望。縱使只有停留在這國家的短暫期間也好，我希望「電姬」大人可以像個正常的少女一樣生活。』
這就是『騎馬鬥牛士』和『赫龍』等人接觸的原因嗎？
——希望你們可以和『電姬』大人交個朋友。
他的願望沒有隱藏任何的心機，也沒有絲毫的惡意。
有的只是對妹妹可憐的殘骸所懷抱的微薄好意。
『像個機械不斷完成他人託付的使命，或許也是一種人生。一般人的生活，也許並非想像中的那麼幸福美好也說不定，應該也充滿了許多悲傷和痛苦吧。儘管如此，我還是產生了那樣的渴望。我希望宛如妹妹投胎轉世的她，即使只有短暫的時間也好，可以像個人類一樣——』
那一瞬間，『赫龍』忽然想通了。
黑姬之所以特別親近這名青年，據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哥哥的影子。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名青年——也曾有個連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的妹妹，是個待人誠懇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