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禍端初顯

從箱根到小田原的路上,竹腰正信和安藤直次一直在思量德川家康所問。家康每次提出問題,他們都會苦苦思索,直到得出定論。家康對此亦似頗有興味,時不時想出些古怪問題扔給他們。但這一次,快到江戶的門戶鈴鐺森林之前,家康都未再提富士山。

過了鈴鐺森林,馬上就到品川宿。先前,秀忠常到此迎接父親,但自從把將軍位讓與秀忠之後,家康就把這項儀式取消了。「孝」雖為人倫第一美德,但是公和私定要嚴格區分。「將軍必親自來接老夫,但若有人意圖不軌,父子二人都會有危險。為了避免給百姓增添麻煩,日後莫要親自出迎了。」家康如是吩咐。因此,家康一行雖然仍如往常那般在松原略事歇息,欣賞江戶灣的風景,同時調整隊列,但秀忠不再來迎。

竹腰正信和安藤直次二人作為隊伍先驅,要去鈴鐺森林的濱海憩所查視。

「竹腰,大御所再未提富士山呢。」

「是啊。不管什麼時候問,我也不懼怕了。」

「哈哈,竹腰,你害怕的是在鈴鐺森林換馬吧?」

「休要說笑!」竹腰正信笑笑,「對了,庄司甚右衛門最終還是把這片海濱起名為鈴鐺森林了。」

「不管怎樣,開始時非得讓大人在那裡歇息不可,還是在天正年間吧?」

「關原之戰時,還叫了妓女來。」

「你知道得還挺詳細。鈴鐺森林的叫法由來已久了?」

「大概是。因為常有鯊魚,故遠處海濱叫鮫洲濱。但自從庄司甚右衛門在那裡接待大人後,其他大名和旗本也都到那裡歇腳,甚右衛門立刻盯上了彼處。」

「甚右衛門應是住在江戶錢瓶橋一帶吧?」

「是,但是這片海濱也成了賺錢的地方。先是開了個茶舍。不過,妓女們也開始在人跡罕至的松樹林中招呼客人,客人都嚇得落荒而逃,還以為是打劫。」

「不過那些妓女和強盜可不一樣。」

「為此,甚右衛門命令那些女人都得在腰間掛上馬鈴,此人還真是有趣。」

「嘿,所以才叫鈴鐺森林?」

「你裝甚糊塗?」

二人互相取笑。

突然,一陣鈴聲傳來。

「咦?」直次勒住馬韁,凝神細聽,「這不是招呼客人的鈴聲嗎?」

「唔?」竹腰正信也停住了馬,認真辨別。

鈴聲清清楚楚,愈來愈近。

「來了,正信!」

「沒錯!就是那些女人!像是有誰在追趕她們呢。」

「兩位大人!」從松樹蔭下慌慌張張跑出來的,是兩個年輕女子,每人衣上都掛著兩個馬鈴。

二女定是來拉客。二人緊張地面面相覷。竹腰大聲道:「我們乃是為大御所檢視憩所的!」

「大人誤會了。」一個女子立刻答道,「小女子們知今日大御所大人要打此經過,特意在此候著呢。」

「你們得了消息?」

「是啊。隊伍里是否有位安藤直次大人?」

直次吃了一驚,回頭看看竹腰正信。竹腰呵呵一笑,道:「你們要見他?你認識安藤?你們可是鎌倉河岸湯屋的女人?」

「不,不,我們才不是那樣的女人呢。」

事情有些蹊蹺。若這女人識得安藤直次,斷無認不出眼前人的道理。

「那你是何人?」

「小女子阿藤。」

「富士?①哈,好古怪的名宇!」

『①「富士」日語發音與「阿藤」發音一樣。』

竹腰看看安藤,「我們為了這富士山啊,從箱根到此處一直發愁呢。你叫富士啊。那麼,富士小姐,你找安藤直次大人有何貴幹啊?」

「有一封書函要交給他。」

「哦?這麼說來,你是聽到關於直次的傳聞,喜歡上他了?」

「這,是……」

「這可巧了。安藤直次是爽快人,但模樣可不那麼見得人:個子小,眼大,巧舌如簧,對女人而言卻是不大可靠啊。你要把信函給這樣的人?」

「是,這……」女子兩手下垂,認真道。

竹腰正信已覺無甚趣味,便搖搖頭,道:「唉,不上我的鉤啊,真是個穩重女人。哈哈!」

安藤直次臉上的紅暈慢慢褪去,緊張漸消。他朝那女子走近一步,道:「我是安藤直次。」

「啊,大人就是?」女人忙從懷裡掏出一封書函,又重新打量二人,「無錯吧?小女子可是奉了主子之命,切要送到。」

「主子之命?」直次道,「你的主子便是庄司嗎?」

「不。乃大久保石見守大人的夫人,本阿彌光悅先生表妹。」

「本阿彌光悅?啊,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是阿幸夫人吧?」

「是,是。夫人現正在江戶庄司家做客,小女子乃是夫人的侍女。」

「阿幸夫人現居何處?先前聽說在佐渡。」

「是。現已從佐渡到了八王子宅邸。」

竹腰略有不耐,道:「安藤大人,我先行一步,去準備下處。你將事情處理妥當再來。」言罷,便自顧策馬去了。

安藤直歡從馬上下來,接過女人遞過的信函。用的乃是美濃紙,疊了四折,在封口處只畫了個記號。沒寫收信人的姓名,亦無署名。

直次認識阿幸,是與家康在伏見之時。首次見到她,乃是在所司代板倉勝重府中的茶會上,那之後還見過三四次。那個光芒四射的女人長於應對,大方坦率,常常成為人們眼中一抹亮色。她派人候著直次,究竟是有何用意?也許應該向大御所大人稟告。直次暗想。

一接過書函,直次立刻拆開。

此番唐突,大人見諒。然,方今天下,有三處堪憂,想與舊知一敘。其一佐渡,其二武州,其三陸奧。阿藤會與大人詳敘……

信中同樣沒提收信人的名字,也未署名。直次無法判斷信函究竟是否為阿幸所書。「函中說細節讓我問你。你看過這封信了?」

「是。」

「好,那我聽著,你講吧。」直次把韁繩纏於松枝上,在旁邊尋了個樹樁坐下。和阿藤同來的女子到較遠的地方望風。

「信中說到佐渡。佐渡有何事?」直次看看四周,問道。從樹葉的縫隙里漏下的陽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

「佐渡產出的金子愈來愈少了。」

「哦。大久保石見守今春才特意過去檢視。」

「但金子的產量其實不應減少,夫人就告訴小女子這些。」

「不應減少?」

「其他的事,小女子就不知了。夫人只讓小女子轉述這些。」

「晤。」安藤直次迷惑不解。這一兩年,佐渡的金銀大量減少。大久保長安調查後復命道:不能期待過高。但,阿幸的信函似在暗示另有隱情,她難道要狀告長安?

「那麼,武州之事指什麼?」

「雖還談不上金庫……米庫的地板下,都是黃金白銀。」

「什麼?這……這個,就這麼多?」

「是。小女子只管傳話,其餘一概不知。」

「陸奧呢?」安藤直次異常興奮。

這個叫阿藤的女子自然不會不知。但若她所言不虛,不就揭開了天大的秘密?佐渡黃金產量減少是假,其實在武州八王子的犬久保石見守宅中,藏著數目驚人的金銀。

「翁婿欲齊心合力,進入大海。」

「翁婿齊心合力?」

「進入大海。」

「唔,翁婿?」安藤玩味起女子的話來,「你怎的從八王子宅中出來了?」

「小女子給公子傳書,被老嬤嬤發現了。」

「公子?石見守的兒子嗎?」

「是。」

「有多大?」

「十四。」

「所以你才跑了出來,到庄司處做湯屋女人?」

「大人明鑒。」

「這都是阿幸夫人的吩咐?」

「是。不,小女子正想順便回京都。」

「走得了嗎?」

女人輕輕搖了搖頭,「小女子想混到從京都來的歌舞伎中。」

遠處那望風的女人看來頗為膽大,不停左顧右盼。

安藤直次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奇妙的感覺。他想問的、想知的都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來。女子想說的已再清楚不過。大久保長安乃是松平忠輝家老,忠輝和伊達政宗則是翁婿。大久保長安正是這兩種關係中的關鍵,他身為幕府的金山奉行,卻暗中搗鬼,私藏金銀。只是這樣,問題倒還簡單。長安具有罕見的才能,僅幾年已平步青雲。他雖朋友眾多,但也招致多人忌恨,樹敵不少。此外,礦山分成,他所獲不菲。關於他在武州八王子宅中米庫地板下藏有巨額金銀的傳言,也許只是妒忌之人的中傷。但若涉及陸奧,事情可就複雜了。

伊達政宗和松平忠輝聯手,進入大海;家康公和秀忠則指望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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