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出航大洋

前呂宋總督唐·羅德里格到江戶拜謁過將軍德川秀忠,還欲去駿府,直接拜見大御所德川家康,故取陸路向駿府出發。此際,相關人員幾已齊集駿府。

原本打算讓為此事斡旋的三浦按針當通譯,中途又改成了傳教士阿倫索·姆諾茲。箇中原因,恐全拜姆諾茲帶著索德羅的密令來到駿府,面見本多上野介正純之功。

大久保長安本欲去視察相模土井山的礦坑,但以得到家康之令的名義到了駿府;伊達政宗亦因要在松島修建瑞嚴寺,以稟報進度的名義而來。家康對未獲得允准便開工,表露出不快。政宗早就對此有所察覺,此行也是為了當面解釋:瑞嚴寺大興土木,歸根結底是為了信奉,並無他意。

羅德里格來到要員雲集的駿府,乃是慶長十四年九月初。駿府城的七層天守閣剛於是年八月二十建成。此於家康來說,已極盡奢華,但在羅德里格眼中又怎樣?羅德里格後來的奏報寫道:

〖……業已抵駿河。其城佔地遠較皇太子(秀忠)居所廣闊。然江戶有人口十五萬,駿河只十萬。屋宇亦是江戶較為軒麗。至駿河翌日,皇帝(家康)派大臣(本多正純)至下榻武家,贈衣十二領,劍四把,並懇請晉見。

午後二時,又派二百餘帶槍護衛,轎一乘迎接。上轎啟程,許久方至護城河畔。城中忙忙放下弔橋,一隊護衛下橋來,乃是一軍官領三十餘帶槍士兵出迎。行至鐵門前,門應聲而開,內又有二百餘帶槍士兵列隊迎接。

軍官在前,穿過軍列,五百餘步後至另一弔橋前。至此被移交他人,時另一扇門開。

門內槍隊井然。一路有人恭敬行禮,直至宮殿走廊。走廊處仍有千餘警衛。又過去八九間……藻井金碧輝煌,壁上有彩繪,極似國內進口屏風,然而更為精妙。與皇帝所在兩間之隔房內,有二大臣出迎,請仆稍候……〗

此記述可見家康手握重柄盛況。

建議採取如此接見和出迎方式的,當然是三浦按針。他為了家康之威嚴,煞費苦心。家康在洋人眼中是何等樣,與按針的命運息息相關。世之強國英吉利的高官們對日本當政者的看法,將關係他們如何看待家康親信威廉·亞當斯。

唐·羅德里格在另室等待時,本多正純則去向家康稟報。至於接下來的情況,羅德里格奏報稱——

……大臣向內稟告,一刻後方出,告知仆將被賜予日本國內前所未有之名譽,請放心隨其晉見。

仆依言前行。裡間闊大,中有三階,置二座。吾皇寶座鍍金,日本稱是純金!

皇帝坐於覆綠天鵝絨寶座上,衣裳寬大,似用綠綢金線織就,佩雙刀,束髮,約六七十年紀,體胖,乃可敬老者……仆欲吻其手,被禁,只在距座六七步處站立。

稍候,皇帝令仆坐於距寶座六步左右椅上,並允戴帽,視仆良久,拍手,喚一人來,令驅走坐於仆身旁一大臣……

家康和羅德里格之間的交流,是家康先把話告訴本多正純,正純將之轉告於隔扇後待命的姆諾茲,姆諾茲再告訴羅德里格……如此反覆。羅德里格所言,也必須通過姆諾茲和正純之口傳到家康耳內。

家康伊始就用命令的口吻道:「告訴他,見到他,我甚快慰。」

正純膝行退下,將此言轉給姆諾茲。終於,「得見尊顏,深感榮幸」的回覆回來了。

「武士在海上遇有不測,亦不能喪失勇氣。不必擔心,你有什麼請求儘管說,我會斟酌行事,對貴國皇上亦是一樣。」

家康對羅德里格,亦是一副說教口吻。

唐·羅德里格身材高大,衣著華麗,通身貴族氣派,在南蠻人中也甚是出眾。然而,矮胖的家康毫不遜色,定定坐在椅上,看去自有一股無法動搖的莊嚴。幾句問答間,他以充分的王者風範,把世上第一大國和其引以為傲的菲利普國君當作朋友一般,毫不膽怯。他還將台階下侍立的三浦按針誇獎了好幾遍。

唐·羅德里格自慚形穢,措辭愈發恭謹,「過去苦難,確令人憂愁,然能得見尊顏,稍慰吾懷。吾等必能得恩典,蒙恩惠。」

他這幾句話完全是外交口吻。家康似對他的用心頗同情,「你似還有所顧忌啊。不必擔心,想要什麼就說。我亦非嚴苛之人。」

唐·羅德里格遂提出了三個請求。

其一,不虐待日本耶穌會的教士和信徒,應如對待日本各派僧侶一樣保證他們的安全,允許他們自由傳教。

其二,想進入日本港口的尼德蘭船隻乃是班國之敵。日本不應保護強盜,希望在他們甫至港口,便立行驅逐之事。

其三,希望和班國國君繼續保持和睦,善待從呂宋進入日本港口的船隻。

家康聽完,苦笑著對正純道:「果然,真話一句也未說出。今日就到此為止。把禮給他,帶他在城裡轉轉,就可請他回去了。這也算大典。」

這樣,家康和唐·羅德里格的會面結束。這之後,就是羅德里格和本多正純之間的交涉了。羅德里格的直接目的,是想乘著三浦按針所造之船渡大洋去墨國。但是他想在吐露真相之前,試探按針的想法,及家康對他是否懷有善意。

見面之後兩日,家康通過本多正純帶來消息,答允了羅德里格提出的三個請求,同時說,若能在墨國尋到礦山技工,希望羅德里格送一百五十人來日本,最少五十人。

駿府安藤直次的府邸內,本多正純、三浦按針、何倫索·姆諾茲和大久保長安坐於一處。家康的意思傳到了他們耳內。家康和羅德里格會面後去了江戶,考察為生母修建的傳通院進度。

「大人心中記掛許久了。建傳通院讓他大為慰心。」本多正純對長安和姆諾茲道。

家康對羅德里格的正式回答由姆諾茲翻譯,頗為簡潔:對班國弗蘭西斯派、葡國耶穌會傳教士,都不會加以禁嚴,他們可居於日本。家康原本不知尼德蘭人乃是海盜。能夠和班國這等強國國王交好,亦是家康所期,對到達日本的班國船隻,將儘可能行方便。然後,便提出了礦山技工的問題。此事本為慶長七年班國傳教士羅尼摩到日本來時提出,家康只是督促。對此,唐·羅德里格又將如何回話?

因為言語不通,故羅德里格回話之又不能十分確切地為眾人所知,根據姆諾茲的翻譯,大意為由此出產的礦藏要分給採礦者一半,剩下的一半則由家康和班國國主均分,故班國還要派人到日本來。

聽了這話,大久保長安微微笑了笑。此事當場自定不下來,本多正純事後會稟告家康,而家康當然不會輕易同意。

一旦羅德里格和家康身邊重臣熟識,就會更加得心應手。他的確擅長外交,剛開始只說希望不要禁嚴傳教士,允許公開禮拜……然後,又提出既然和班國交好,就應該拒絕尼德蘭人,把他們趕出口本等等。

家康聽完正純的彙報,只是苦笑了一下,他似有些心不在焉,「船,還是借給他吧。」

家康身邊的人,都未想過會將三浦按針所造一百二十噸巨船借給唐·羅德里格。在羅德里格提出借船時,本多正純等人曾暗中向按針和姆諾茲打聽歐羅巴是否有過類似情況。但家康發現羅德里格遲遲不肯提此事,遂道:「正純,羅德里格是否並未坦言要借船?」

「是。也許是歐羅巴審時度勢的外交方式。班國皇上統治著世間的班國人,大人不能隨意處罰他們。他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談判而被派來,這種試探真讓人生厭。」

「哈哈。這倒是有趣,跟我們繞圈子,但不用費那個功夫,趕快讓他說實話吧。」

「大人不用擔心,在下自會阻止他那些沒用的話。」

「沒用的話?」

「是。我們對他和顏悅色,他倒愈得意忘形了。讓他領教領教我們的厲害便是。」本多正純道。

正純許是擔心,羅德里格遲遲不肯說借船一事,乃是為了找家康要錢買船。若不得不從日本僱用船夫和船工,條件又會讓人頭痛。羅德里格擅玩外交辭令,繞來繞去,只是為了找尋說真話的時機……這樣看來,還不如單刀直入。

「大人,是不是讓羅德里格再造一條船?」

「不,」家康苦笑,「不論是他,還是他身邊之人,都無造船之能,他也明白這些。故我要派使節去菲利普皇上和他手下的墨國總督處。」

「使節?」

「是。可派索德羅和姆諾茲。讓他們寫下墨國和日本交易的詳細條件帶過去。」

「那唐·羅德里格該如何安排?」

「把他一起送去。」

「像漂流者一樣……」

「他本來就是漂過來的,結果改頭換面成了外交使節。他倒無特別的算計。」

「但就這樣讓索德羅和姆諾茲……」

「就當是命令他們坐船回國。我不喜羅德里格仇恨尼德蘭人。」

正純靜靜看著家康。

坦白來說,本多正純對羅德里格十分反感。此人從呂宋返回墨國途中,漂到上總夷隅郡岩和田,受到大多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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