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沒有資格的人們

——你將成為至高無上的『勇者』。

這是終結,也是開端的話語。

時至今日,我都不確定是誰跟我說的那句話,但那確是將當時的我捲入進去,將我的一切全部改變的無情宣告。

那可謂是毀滅。

也可謂是救濟。

不過,我當時的確死過一次。

死去之後……又重生了。

在代替頭顱被斬下的右臂之上,留下諸多的罪,及一個真理。

「——醒來吧,【征服】!」

只需將一句啟動關鍵詞脫口而出。

只需將一個拘束環上的鎖扣打開。

喬眼中的世界便立刻變得無邊無垠,得到了平時所得不到的釋放。

他回想起,勇者因子被抑制,為生活傷透腦筋的歲月;回想起,被不知情的人辱罵「低勇者值的廢物」的過去;回想起,如同手腳被卸掉的欠缺感,以及無異於眼睛鼻子嘴全被堵住的難受。

但是,取回自由其實是如此簡單。給他戴上拘束環的協會要員們,就像期盼著要拿喬定罪一樣,將一部分釋放權交給了喬自己。

只需要一句話,只需要動動手指,如此簡單便能讓束縛身體的鎖鏈消失。

因此,迪安娜死後的歲月,對於喬來說便是一段極端壓抑難熬的日子。

隨時可以自行逃脫的束縛,卻要自主地不斷承受,儼然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克己苦行。

忍不住的時候科組幫忙阻止自己的母親也已經不在了,勇者協會大概也想得到懲罰喬的口實,在兩年前便已解除了迪安娜後任的監視。喬的韁繩,如今只握在喬自己手中。

即便如此,喬也沒有怨恨過別人,沒有覺得自己不幸。

憎恨總是被引向內側,這是因為他除了自己之外,在沒有能夠宣洩感情的對象。

他覺得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斷念與失意時刻覆壓著他的心。

然而——

「為什麼如今會冒出教團的傢伙來!?」

喬舉起喪失明確的手腕形態,化為暗紅色魔力聚合體的【征服】,朝敵人面前撲了過去。正在大都市的地下飛馳的魔導列車之內,眼前那個渾身纏滿鐵絲的怪人,一邊以輕盈的動作向後退,一邊說道

「為什麼?你問的好奇怪。我出現在你面前不是天經地義的么?」

「……少開玩笑!那種事我可沒聽過!」

喬一邊大叫一邊揮舞拳頭。對方再一次從外套之下放出帶刺鐵絲,阻攔喬的突進。但是,喬毫不在意,強烈的魔力光在列車中閃耀,喬憑力量突破帶刺鐵條構成的牆壁,繼續猛追逃離的身影。

他現在,終於遇到了不想遭遇的『敵人』,終於找到了能將心中無從消解的憤怒與憎恨盡情宣洩的對象。八個春秋那沉甸甸的重量,直接化作了驅策身體的力量。

細瘦的西蒙迅速向後面的車廂轉移,連接門自動關上。喬揮舞右臂,一擊將堅固的連接門粉碎。他現在完全沒有心思去在一周圍,留下了如今正在身後與另一隻使魔交戰的艾絲忒,蓄勢待發的下半身猛然彈起,如子彈出膛般迅疾上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右臂【征服】的解放,就等於向喬的肉體賦予活性。喬發揮出不亞於對自身施加強化系魔法的身體能力,將捲起颶風逼近而來的帶刺鐵絲盡數揮開。

可是,就算喬平日進行著肌肉鍛煉,但完全沒有真正的戰鬥經驗。對方猶如嘲笑一味蠻幹的喬一般,竄來竄去。

那數不清的鐵灰色荊條在半空中呼嘯賓士,難以想像只有一人分量質量,想必並非普普通通的帶刺鐵絲。那些荊條雖然被喬用右臂輕鬆撞開,卻牽制住了喬前進的腳步。不管怎麼說,攻擊數量之龐大,加之場所狹窄,實在難以施展。若對牽制不加排除強行突破,恐手腳遭到束縛而無法行動。

「——原來如此。那個拘束環果然是分階段抑制右臂力量的啊」

在蜂擁而至的鐵絲另一邊,傳來敵人無意義的分析。

「從你昨天一擊擊垮我的使魔能夠看出,似乎在接觸狀態下能夠多少發揮一些『本來的機能』……可是只打開一個鎖扣,只有提升肉體的效果,果然還是遠遠不夠及格呢……應該說完全沒有意義吧」

西蒙十分失望似的接著說道

「那隻手臂,現在是叫【征服】來著?在那之後就基本沒餵食了吧?」

「……閉嘴!」

「而且,你自身的動作完全是個門外漢,完全沒有長進。協會那幫傢伙竟然放任這麼優秀的素材埋沒於市井之中八年不用。他們的無能令人難以置信啊」

「我叫你閉嘴,混賬!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喬朝著一根手指也碰不到的男人怒吼過去。

「為什麼!?為什麼事到如今,教團又在我面前出現!?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吧……完全不一樣吧,西蒙!」

西蒙·都鐸,自稱是『教團』的人。

喬並不認識叫這個名字的人,聲音和口吻也完全不記得。

正如本人所說,八年前在那個地方,自稱『教團員』的人全都用弄錯時代的裝飾隱藏著面容。一方面因為分不清誰都是誰,而且最關鍵的是,喬對當時的記憶相當混亂。當時,根本沒功夫注意那種事。

有鮮明記憶的,就只有右臂的疼痛,難耐的飢餓,還有跟自己一樣被關進籠子的孩子們,以及——「你將成為至高無上的『勇者』」的宣言。

能當做知識來辨別的,那就更少了,對教團的認識頂多不過是『大量手機故而,進行某項試驗的宗教集團』。在被勇者協會保護起來之後,姑且聽沃肯說明過情況,但由於內容都是機密,所以得到的確切訊息微乎其微。

所以,喬一無所知。身為當事人,卻對教團的事情完全說不上來,就連〈自然聖奧帝亞〉這個名字都是頭一次聽說。

可是,即便如此。

「……」

喬也絕不會看錯,那容器之中的兒童右臂之上纏著的標籤傷,寫著『J-03』的標記。

JOE。

這即是喬名字的由來。

那是八年前,從喬身上切下來的,『生來的右臂』。

既然拿著那種東西,就表示西蒙當時的確就在那個地方。雖然對於喬來說,這個現實難以接受。

「你應該死了啊!你們教團應該死絕了啊!應該在八年前連同那個設施一起消失了啊!協會一直是這麼告訴我的啊!」

「啊,你說的沒錯。〈自然聖奧帝亞〉已不復存在,我也沒有見過其他倖存者。或許,我事實上就是教團最後的成員吧。這連殘黨都算不上啊。所以——」

西蒙臉上,露出就像煮的稀巴爛一樣笑容。

「我只是一直亡靈。只求一度目睹手中作品的完成,繼續留在現實中的幽靈。你我的『留戀』啊,神子JOE·草壁」

「少開、玩笑了……!死人就給我像死人的樣子,待在墓里吧!」

喬想說的話太多太多,想問的問題更是一大堆,可是歷經漫長歲月堆積並發酵的感情,讓他一句話都沒辦法好好說出來。他事後只得到協會「具體的別問」「教團已經毀滅了」的解釋,所以被迫放棄了深究,然而身為元兇之一的男人,現在卻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你……」

喬知道自己有罪,而且是贖不清的深重罪孽。

正因如此,他接受了勇者協會單方面的決定,對蠻橫與不公沒有半句怨言。

他連自己是誰,來自哪裡都不知道,想不起被帶到教團之前都在做什麼。他對記憶的缺失無能為力,因拘束環被貼上『失去勇者資格』的標籤,卻沒有憎恨任何人。幸運的是,他這一路就是這樣活了下來。

「你們……!」

原因很明白。喬之所以能夠茁壯成長,全都歸功於迪安娜。

名目上她是勇者協會派來監視喬的,可她對喬也沒有止步於事務上的關係,而是以家人的身份來對待孤獨的喬。正因為她以母親的身份向喬奉獻了無私的愛,喬才沒有誤入歧途。

沒錯,只有迪安娜,總站在被人討厭的喬這一邊。

可是,就連她也在四年前……

「你們……害的!全都是你們害的!」

淚水模糊了視野。長期積壓沉澱的感情噴發而出。他已完全不顧形象。艾絲忒口中那『成熟的草壁喬』已不存在,這裡只有一個十五歲的小鬼。

「如果不是你們教團,誰都不會遭遇不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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