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凌晨零時的暖心配方 混合材料

筱崎希實總是氣鼓鼓的。電車擁擠,遇到紅燈都會讓她生氣。明明沒有遇到好笑的事,嘴角卻不自覺上揚的長相,和頭髮每次都剪太短也都讓她不高興。天空是藍色,太陽很刺眼,綻放的花朵很美麗更讓她生氣。

所以,當兒時的玩伴三木涼香對她說以下這句話時,她當然也很生氣。

「希實,我覺得你媽媽很像布谷鳥。」

那是剛升上中學二年級不久的事。

「聽說布谷鳥都會把卵產在其他鳥的巢里,自己從來不孵卵,而是托卵寄養。你媽媽感覺不也是這樣嗎?」

涼香喜孜孜地解釋給她聽。她微笑的臉上有一層淡淡的寒毛,像桃子般可愛。希實有一種衝動,很想一口氣把她臉頰上的寒毛拔光。可見她當時有多麼火大,但她還是克制了滿腔的怒火,輕描淡寫地回答:

「嗯,的確很像。我媽基本上都是找別人幫她養孩子。」

她回答得太不以為然了,涼香反而露出失落的表情。活該。希實心想。希實心裡很清楚,涼香原本想要傷害她,但希實卻肯定了涼香的挖苦,在肯定之後,高高在上地回擊:

「但這種事根本不重要,只要小孩子能夠順利長大,養育方式並不重要,父母也不重要,我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

希實不時回想起當時的事,覺得中學生的攻防就是這種程度而已。那時候,自己也很青澀,看到涼香想要傷害自己,忍不住想要反擊。如果是現在,她根本不會做這種麻煩事,甚至懶得理會。她和涼香進了同一所高中,如今,無論涼香說什麼,她都不理不睬。

雖然就像涼香所說的,希實是在如同布谷鳥的母親養育下長大,但她算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她的乖巧懂事源自她的好強,中學三年,她得到了全勤獎,也順利考進了公立前段的高中。在校成績算是中等中的中等,雖然考進東大無望,但應該可以擠進首都圈的國立大學。學費的問題固然有點傷腦筋,不過,她打算申請獎學金繼續升學。

雖說學歷社會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但希實仍然很在意學歷的問題。她不希望因為學歷而低人一等,更討厭自己因為無知遭到嘲笑。因為母親三不五時對她說:

「學校里根本什麼都學不到,去那種地方根本是浪費時間。」

希實學會了「逢母必反」,在她眼中,母親是徹底的反面教材。

希實的母親出生在偏僻的漁村,父母和很多親戚都從事教育工作,家庭環境頗嚴格,但母親的少女時代簡直讓家人顏面盡失。她一下子染了一頭金髮,一下子騎著偷來的機車四處飆車,和眉毛剃光的少年私奔,讓家人氣得跳腳。中學一畢業,她就離家出走,來到東京。五年後,她挺著大肚子回到老家。當時懷的就是希實。

母親生下希實後,沒有說出孩子父親的姓名,最後留下希實不告而別,再度和家人斷絕了聯絡。這正是如假包換的托卵行為,所以,希實在六歲之前都由外祖父母一手帶大,完全不知道母親長什麼樣子。即將上小學時,母親突然現身,告訴她:「我是你的媽媽。」然後就把她帶到了東京。

據說這是因為外祖母向母親下了最後通牒。

「你應該自己照顧孩子。」

外祖母找到丟下希實後,獨自在東京生活的母親,衝進她的公寓,逼她表態。

「即使最糟糕的人,一旦生了孩子,就是母親。當母親就要像母親的樣子,你如果丟下孩子不管,孩子早晚會像你一樣變成人渣。」

於是,母親決定洗心革面,她立刻把希實接回身邊,開始了母女兩人的生活,但布谷鳥終究是布谷鳥,母親開始把希實托育在外祖父母家以外的親朋好友家裡,只是時間並不是以年、月為單位的長期托育,而是短則半天,長則十天的短期托育,希實不得不輾轉投宿在素不相識的大人家裡。

母親完全不挑托卵的對象。有時候是同一家酒店上班的媽媽桑、同事、男朋友,有的是在酒店時,剛好坐在旁邊的商店街老闆,或是在醫院認識的護士,甚至是剛好在書店翻同一本雜誌的粉領族。希實也因為母親的不挑對象吃了不少苦頭。她曾被與母親在酒店一起上班的同事關在陽台上,被母親的男朋友推打了好幾次。所幸母親的托卵行為逐漸進步,之後的托卵對象幾乎都很善待希實。希實上中學時,幾乎所有的托卵對象都親切地迎接她的投宿,他們都很自然、又樂在其中地展開和希實的共同生活。也就是說,母親逐漸成為一隻優秀的布谷鳥,已經很瞭解該用什麼方式,把希實託付給誰。

這種托卵行為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兩年前,當外祖父母相繼去世後,母親的托卵頻率就大為降低,自從希實上了高中,一次都未發生過。希實以為外祖父母的死,讓母親稍微成熟了,以為她看到女兒的成長,終於有了自覺,意識到自己也該長大,不能老是為了和男人廝混而拋下女兒不管,不能繼續再當愚蠢的布谷鳥了。

沒想到這只是希實天真的觀察,她太小看布谷鳥的本能了。母親的字典里根本沒有長大或是自覺之類的字眼,布谷鳥終究註定要托卵。

愚人節的早上。正在放春假的希實在中午前醒來,走出了自己的房間。希實和母親住在一棟老舊公寓的兩房一廳,每天這個時間走去客廳,都可以看到在酒店下班回來,喝得爛醉的母親癱在地上。

這一天卻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希實想到母親很久沒有中午回家的紀錄了,她還是像平時一樣走去廚房,打開冰箱喝牛奶。她站在流理台前,拿著牛奶盒直接喝了起來。這時,才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她停止喝牛奶,轉頭看向廚房旁的玄關。玄關只有一雙希實的樂福鞋孤零零地放在那裡,母親平時雜亂地堆在那裡的一堆高跟鞋消失了。

希實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把牛奶盒放在流理台後,走去母親的房間,用力打開拉門。

果然不出所料,母親的房間已經人去樓空。雜亂地掛滿衣服的衣架不見了,擠滿各式化妝品的梳妝台也消失了,就連粉紅色和紫色床單的被褥也不翼而飛。只有一大一小兩個信封放在榻榻米上。

大信封內放著母親的信、存摺、提款卡和健保卡。信的內容很簡單。

「希實:

早安!有沒有嚇一跳?你一定嚇到了吧~?對不起,媽媽要出去旅行,因為這趟旅行可能去很久,所以就把行李也都帶上了。這個房子已經退租,你今天之前要搬出去。房東會把我們留下的東西處理掉,所以,重要的東西一定要帶走。☆存摺里的錢是你的學費和租禮服的費用。高中畢業典禮和成人式的費用必須由我這個做媽媽的負責張羅,所以我省吃儉用,為你存了這筆錢。

啊!對了,你的新家是你姊姊家!有沒有嚇到?你居然有一個姊姊。雖然她是你同父異母的姊姊,但為人好像不錯,她的年紀比你大二十歲,所以,和媽媽同年。啊哈哈,她已經嫁了人,是住在世田谷高級住宅區的貴婦,她的丈夫是外派到國外的菁英上班族,家裡一定很有錢~。希實,搞不好你以後也可以當貴婦~。

你姊姊家的地址寫在另一封信上。希實,你自己可以找到吧?再見,多保重嘍!

母字」

希實一開始以為母親在開玩笑,以為是愚人節的玩笑,但隨即發現一切似乎都是真的。因為房東老太太上門通知她,第二天早晨,清潔公司會來打掃房間,要求她在今天之內搬走。希實終於領悟到,母親的老毛病又犯了。她一定又搬去和男朋友同居了。

希實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打擊,也沒有太生氣。和母親生活多年,她早就知道母親就是這種人。

話說回來,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個同父異母的姊姊?簡直太莫名其妙了。我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姊姊?我只有同父異母的哥哥和弟弟。雖然母親自以為隱瞞得很好,但她在高一的時候得知了這件事。因為戶籍上登記了父親的名字,於是,希實設法找到了親生父親。

希實打電話聯絡了對方,說想要見他一面,對方嚴詞拒絕,無奈之下,她只好去父親的住家察看情況。父親住在郊區的一棟透天房子,幸福地聽妻兒的使喚。那一剎那,希實在心裡捨棄了父親。我的人生不需要那種無趣的男人。我是那個女人的女兒,是布谷鳥的女兒。這個事實就足夠了,根本不需要父親。

更令人驚訝的是那個布谷鳥母親,到底去哪裡騙了一個爛好人,說我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雖然被托卵的鳥巢主人都是爛好人,但母親真的說了一個彌天大謊。

希實不由地佩服不已,但還是立刻動手把必要的物品放進了行李袋。她拜託房東,暫時把占體積的冬天衣物和被子寄放在房東家一晚。晚上九點左有,才終於做好出門的準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但希實慶幸自己的反應很迅速。她乖乖地前往另一封信上所寫的地址。那是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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